被皑皑白雪覆盖的小昆山不同于春日的繁茂、秋日的成熟,却自有一股凛冽肃杀气质,若是一般人可能被这砭骨的寒意和难行的山道阻碍,可是柳旭却只是兴味盎然地欣赏着欺霜傲雪的小昆山,不时从松树上取下一个个拳头大小的松塔,放在手中细细把玩。
小昆山地处松江西北境,为松郡九峰之最南端,名列九峰之末,陆机、陆云即生于此地,算是人杰地灵,好山好水。若是再过上几年,在熠熠煌煌的大明朝行将就木,走向衰亡的那一刻,名叫夏允彝、夏完淳的一对父子却从此地昂首挺胸而出,为这个古老的王朝献上了最后的热血。
这座山实在不高,似乎只有十来丈高,在北方只能算是一座小山丘。柳旭只花了不到半个时辰就登上了山顶,站在山巅遥望,南北两峰遥遥相望,北边低,南边高,北峰形如牛头,故称“牛头山”,而山上虽然进入寒冬,却依旧能看到无数草木,仅仅是略略一看,就有黑松、香樟、水杉好几种,可见南方环境的确物种多样性甚佳。
这些松柏一类的植物大多有着大大的树冠,这些树冠已经积累了很多的冰雪了,冰雪厚厚地覆压在树冠上,将木制的树干压得咯吱作响,让人不禁怀疑这棵树会不会在下一个瞬间就彻底倒下。但是这些树就像一些人一样,纵使遭受了再大的压力和苦难,却只会任由自己的关节因为重压而发出声响,却绝对不会被压倒、被压垮。
这些树、这些人才是这个王朝最后的脊梁,才是能够维护炎黄正统的最后战士,至于那些硕果累累的果树,虽然得到果农精心照料,每到收获季节就能奉献出甜美的果实,可是他们却没有立场,即使换了主人、换了朝代,也还是继续结果,浑然不顾这世界已经改了年月,换了国号。
今天要见的这些人,究竟是松柏呢,还是果实呢?
柳旭看着南峰上已经冻结的两眼清泉,传说那是卧牛的眼睛,凝神思索,沉默不语。
“姐夫,此处山风呼啸,冰寒砭骨,不如穿上皮裘,免得受了风寒!”说话的是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他身材中等,脸蛋圆圆,眼神天真而诚恳,透着少年人未经世事的活泼,显然虽然身体虽然已经长成,但是心智尚未成熟,还是一个孩子。
他是陈佩儿的嫡亲弟弟陈昕,是陈佩儿信中信誓旦旦说的“年轻俊才”,也是松江陈家决定全面与柳旭展开合作的标志,让家中嫡长子跟着柳旭,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抢先周珺一步,浑然不顾后者有些恼怒的眼神,从家仆手里拿来一件皮裘,献给柳旭。这东西也叫大氅,最好是由辽东的貂皮或者狐狸皮制成,轻盈保暖,美观大方,但是眼下辽东为建奴窃据,商路中断,偶尔有从东江镇走私出来的毛皮,价格也居高不下,性价比不高。这件皮裘是用宁夏滩羊的细羊皮所制,上面用一点狐皮做成了翻领,整体黑红相间,又用金丝银线细细的勾勒了,最能体现出主人的尊贵地位。
但是陈昕显然并不懂得如何伺候人,给尊长者递物,他没有身体微曲,双手递上,反而是用一只手拿着皮裘的领子,眼里还是洋洋自得的神情,似乎觉得这样就算是尽到了自己的义务,而他那一声“姐夫”也是喊得又响亮又高亢,似乎是生怕别人不知道自己和柳旭的亲密关系。
“养尊处优的小少爷啊!”柳旭在心里感慨,夸赞了陈昕几句,伸手接过这件皮裘,披在身上。之后又给周珺递过去一个眼神,意思是让他稍安勿躁,不要和这个没长大的孩子计较。
虽然周珺只有十四岁,却比是个陈昕让他来的放心。可见“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也不是没有道理,没有吃过苦,没有受过磨难,心智就是成熟得比较缓慢。
但是纵使柳旭并不太喜欢这个还没有经过历练的少年,陈昕也代表了陈家的输诚和合作,所以他不得不让他跟在自己身边。按照他的设想,只要能让陈昕好好成长,不要出了意外,随便给他一些杂事去做,那就足够了。
显然,陈昕并不觉得自己只配做一些杂事,在这个年纪的少年人眼里,世界上的事情没有他们不能做成的。眼下没有做成,只不过是因为他们没有用心去做。对于他们来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事情,一种是他们已经做成的,一种是还没有去做的,至于做不成,那对他们来说简直不是一个需要考虑的选项。而眼前的柳旭,区区二十二岁,就蒙天子御赐状元公,身居夷洲知府加兵部右侍郎衔知夷洲开拓事,简直这一理论就是最好的例证。
也正是因此,陈昕崇敬地看着柳旭,开口道:“姐夫,今天咱们来拜访叔公,要说一些什么事情呢?”他浑然不顾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根本,却开口询问柳旭的谋划,这就有一些没大没小了。
柳旭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悦,而善于察言观色的王涛似乎看出了柳旭的心情,于是开口说道:“陈兄,师尊的谋划是高级机密,关系国计民生,古语云‘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还是不要问来的好。”
这个少年在经历了破家的惨剧之后就变得颇为激进,有时候甚至显得有些尖酸刻薄而不留情面,他今天能心平气和地跟陈昕说话,已经是难能可贵。
但是陈昕似乎并不觉得王涛的态度有多么难能可贵,他翻了翻白眼,用一种傲慢的语气说:“你们,”他指了指王涛和周珺两个人,“不过是弟子,自然是不能参与大事,有什么事儿,事后再告诉你们也不放!而我!”他指了指自己,又把声音提高,一字一句地说:“柳公是我姐夫,我自然是什么都能参与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