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又是何苦?太子已经免了你的罪责,可你也知道岑兄直接牵扯逼宫一事,很难……”崔修远才从崇政殿侧门出来,瞧见庆阳这个样子后叹了口气,调转脚步过来劝说。“崔修远,你没资格到本宫面前说这话。罢了,也怪他看错了人,当初得了什么诗画真迹都第一个想起你,对你掏心掏肺吐露胸臆比对本宫说的话还多。你把他当垫脚石,转脸就去给太子通风报信,背后捅他刀子。哦,说来本宫还忘了贺你升迁之喜,这官位坐得可舒坦?”庆阳冷笑,睨了他一眼。崔修远拧起眉,脸色有些挂不住,语气一沉,“岑誉是和我有些交情,可公主也读了这么多年书,难道不清楚逼宫谋逆是什么大罪吗?何况在我回禀之前太子就已经知晓了,今日是念及和公主做过几年同窗是以好心提点,你若非要不明事理将过错推及我身,我自是无话可说。”“那便闭嘴,用不着你猫哭耗子假慈悲。”庆阳虽是跪在崇政殿前,说话仍然不留情面。殿门口的内侍通传过后出来,走到庆阳斜前方低眉道:“公主殿下请回吧,殿下留了右相议事,拨不开空闲传见您。”“那我就继续等着。”庆阳心焦,眼神执拗。崔修远被她回怼了那么多句,深吸了口气,压下怒容,“也罢,是我自找无趣。公主若是想耗费时辰和脸面,我也不拦你,只是跪得白费气力也见不到岑誉,为公主惋惜而已。”“谁说见不到?”一道清亮声音传来,有些熟悉,庆阳转眸,竟是闻昭穗。她知道闻昭穗回了洛邑,却没料到是于这样的场合再相见。闻昭穗快步走来,孔雀纹宫绦扬起,云缎裙角流转,庆阳从这个角度看到了她绣着并蒂莲的鞋尖。闻昭穗逆着光,秀丽而美好,似雨过天晴后的云卷云舒,柔软却有力量,和他们这些不能自救也无法渡人的不一样,庆阳如是想道。她不由思索起闻昭穗几年前第一次进皇宫的样子,很模糊。“公主先起来,跪久了伤膝盖。”闻昭穗半蹲,软硬兼施将庆阳拉了起来。庆阳的腿发僵,一时没站稳,闻昭穗托着她小臂,站在庆阳身侧,目露担忧,“跪了有多久?”褪去浓艳的妆容,取下繁复的首饰,庆阳的五官多了些单薄与无助,丹凤眼尾垂下。“你怎么来了?”庆阳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随即推开闻昭穗的搀扶,却微不可闻地“嘶——”了一声。待看见自己的侍女站在闻昭穗身后时了然,她面上怒容浮现,轻喝侍女:“自作聪明,本宫有让你去找郡主吗?”“公主息怒,奴婢只是见您一直跪着就……不知该怎么办。”侍女神情一紧,跪下请罪,复又对闻昭穗道:“因奴婢自作主张惊扰了郡主,奴婢该死。”“路上碰见了而已,哪里有这么严重?”闻昭穗不满,又瞥了眼远处紧闭的崇政殿门。一直被忽略的崔修远此时终于反应过来,深深看了闻昭穗一眼,语带说教:“你刚回宫,不知具体情形,别蹚这趟浑水。”“浑水?那可是之前同你称兄道弟的人,如今都快被打死在诏狱了,你说这是浑水?狼心狗肺的东西!”庆阳气急,脱口而出。“这话说得可笑,忠君护国被你说成狼心狗肺,公主莫不是以为自己在这儿多跪几个时辰便能救得了驸马吧?暂且不想那么长远,太子不发话,你怕是连岑誉的面也见不上。”崔修远道,他不理解庆阳都自身难顾了,怎么还是一股子跋扈娇贵之气?明眼人都知道,这再也不是宣和六年的光景了。“两年不见,崔大人的话倒是更多了,也更不中听了。”闻昭穗慢悠悠道,“我将才便说了可以见到,你这记性……”她刚刚虽被庆阳推开,此时却又站回了庆阳身边。“是,我记性不好,一时没想起来郡主马上便是太子妃了,多有失礼。郡主待如何?为了个没见过的罪臣,要去崇政殿找太子求情吗?好让那些臣子都知道太子妃干政?”崔修远补了个揖礼,冷声道。庆阳眼中刚浮现希冀之色,下一瞬又被失落覆盖。她的手一暖,被闻昭穗握着拍了拍。“崔大人多虑,带公主去趟诏狱见见家眷我还是做得了主的。”闻昭穗从腰间取下一块玉璋令牌,随手晃了晃。是太子令牌,见之犹如见太子本人。崔修远定住,眼底翻涌难以置信,“他怎么将令牌都给你了?”闻昭穗没搭理他,挽着庆阳的手转过身,“公主快随我去吧,别晚了耽误事。你的腿还能正常走路吗?我扶着你好了。”庆阳缓慢地点点头,没有再推开闻昭穗。去诏狱的马车上,庆阳苦笑:“现如今借你的手才能行事,我还从未想过会有这一日。”“之前我出宫游玩时常常拿公主的腰牌,还未来得及好好谢你呢。”闻昭穗不在意道,递给庆阳一杯花茶。幽香飘散,是茉莉清茶。庆阳接过却没立即喝,垂眸看着起起落落的花瓣怔愣。许久,马车轱辘转了一圈又一圈,她突然开口道:“你知道池弋珂为什么没有罚我,而且还留下了阿烺的命吗?”“嗯?”庆阳啜了口茶,余光盯着闻昭穗腰间的太子令牌。冷肃的玉璋挨着闻昭穗那粉白云缎裙面,棱角都被染上暖色。“他自是很想杀了我们,将后患斩草除根,就像对二皇子他们那样。但是池弋珂他不敢。”“他约莫是怕你因此恼他、恨他,那时太子妃的宝册印信捧到你面前也不顶用了。”“怎么突然说起这个了。”闻昭穗似是觉得车厢内发闷,将窗棂推开一条缝,望着外面的勾栏瓦舍,酒旗幌子飘摇。庆阳无奈又释怀,“确是沾了你的光,应当谢你的。”太子妃亲临诏狱,拿着太子令牌说要找人。狱卒毕恭毕敬,连今日当值的官员都迎了出来,手持提灯弯腰带路。庆阳跟在其后,她前几日来的时候根本进不了牢房,主管的官员没露面,她只得给狱卒塞些银子,叫他们对岑誉照顾着点。诏狱监牢的廊道其实不算昏暗,两侧还有油灯发着亮光。只是在这阴冷潮湿的环境中灯光也变得阴森起来,映照血污斑驳的墙面,以及令人胆寒的一排排刑具,望不到头。背后不时传来几声惨叫,声音残破不成语调,夹杂钝器,充斥极端的痛苦、挣扎与绝望。京中有言,进了诏狱死人也能张开嘴。腰佩刀剑的巡逻兵一轮接一轮游走,将这里围得像铁桶,连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越往里走越是曲折,还要等着主管官员用不同钥匙打开一道道铁门与栅栏。鼻尖传来或新或旧的血腥气,闻昭穗头皮发麻。她不敢回想方才路过监牢中的那些人,半死不活比比皆是。“郡主,咱们还要往里走吗?”意识到闻昭穗的极度不适,半夏担忧道。“大白天的,还不快去那几个不长心的消停会儿!别再上刑了,冲撞了郡主谁也担不起。”官员见状赶紧低声在狱卒耳边命令道,狱卒一溜烟去了,尖锐破碎的声响戛然而止。“诏狱血污之地,脏了郡主的脚,郡主宽恕则个。再往里便是关押重罪之人的地方了,空气更是浑浊不堪,不若郡主在这儿稍作休息,下官这就让狱卒将犯人拖上来。”官员谄媚道。庆阳攥紧了衣袖,面色发白。“不必,你只管带路便是。”闻昭穗见庆阳状态不好,咬咬牙道。若是岑誉真受了刑,那再拖过来,肯定又要遭不少罪。实际上岑誉不久前还在受鞭刑,这人的嘴硬得很,就是不说给他军械的同伙。行刑的狱卒原本发了狠,今日定要问出个所以然。谁知长宁郡主突然造访,点名要见岑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