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宫近来除了林嫔搬出冷宫,就无甚新鲜事了。皇帝也不是沉于后宫享乐之人,那些品阶不高的答应、才人更是无事可做,估计都看热闹去了。闻昭穗见容妃有所动摇,随即描述了一番公主出嫁的盛景,“娘娘不必后悔,万寿节也快到了,那时候的宴席肯定更繁盛。”“那就好,幸亏本宫没去。”容妃清浅一笑,看到闻昭穗的诧异后解释:“本来还想瞧瞧静和公主出嫁是怎样的排场,但又猜测里里外外必定都是人,便打了退堂鼓。”她又叹了口气,无奈道:“你说的是,万寿节重要无比,本宫必然是逃不掉了。”美丽的容妃娘娘复又陷入愁绪。闻昭穗:……我就知道会这样。“我给娘娘带了糕点和牛乳鸡蛋醪糟,今日太阳暖融融的,咱们就在附近找个亭子坐会儿如何?连续几日都是雨水,娘娘估计都没怎么出来吧?平常多走动走动,对身子也好。”闻昭穗顺理成章提议。容妃犹豫了一瞬,点点头,“那就听郡主的,说来本宫还极少坐在外头吃东西呢。”身后宫女腹诽:那是,娘娘您就快把开在殿外的宴饮都躲完了!待宫人将花圃旁的石桌擦净,又在石凳垫上了软垫,闻昭穗和容妃方落座。“刘公公,把食盒拿来罢。”闻昭穗朝不远处的刘公公招招手,刘公公应了一声后走近,将双层食盒放在了石桌中央。乳香和酒酿香味交织,上面飘着或片状或丝状的鸡蛋花,枸杞与黑芝麻丰富了表面的色泽。容妃喝之前先用瓷勺搅动了两下,发现下面除去酒酿中的江米,还有核桃碎、花生碎与葡萄干,对闻昭穗道:“你这醪糟,说是饮子有些太稠,说是粥羹又不像。闻起来当真香甜,是加了牛乳的缘故?”“除去牛乳,我还放了点糖,娘娘就当它是道点心好了。”闻昭穗莞尔。“好,本宫且喝一喝你所说的点心。”容妃的肤色在和煦阳光下更为剔透,她舀了一勺连汤带料的醪糟。奶香醇厚而浓郁,柔柔地流淌在舌尖,混合酒酿的芳香,味道新奇而香甜。葡萄干在温热的醪糟中被泡得软和,酸甜可口。若是只到这里,顶多是新鲜些的甜饮子,但随之而来的是别样的坚果香。鸡蛋滑嫩无比,包裹着微脆的核桃碎与花生碎,鸡蛋花入口即化,坚果碎在唇齿留香,清甜的牛乳醪糟又多了一层厚实之感。最后是绵软的江米,内里浸着酒曲清香。如同寒冬里一个暖醉人心的梦境。喝完了小半碗,容妃觉着自己的身子比今日的阳光还要暖些。轻风吹拂,花枝小小地摇晃了一下,一派风和日丽。在清新自然的环境当中,容妃觉着心绪也舒畅了不少,如此看来,偶尔在殿外吃点东西也还不错。她正要开口,却见闻昭穗目光落在自己身后,眼睛也一眨不眨。“郡主在看什么?”容妃支着下颌闲闲问道,又拿了块桂花糕,并未回头。“那不是……林嫔吗?”--------------------蓼蓼者莪,匪莪伊蒿。哀哀父母,生我劬劳。——《诗经》清汤牛腩面===========================两个侍卫和一个侍女紧密护起的范围内,林嫔蓦地定在原地,杏眼笼着层震惊与哀戚。闻昭穗与这位娘娘有过一面之缘,那回是在暗处悄然看了眼,林嫔当时怒容未减,显得有些凌厉。而此时,她哀哀的神情仿佛能穿过中间的小亭、太湖石,投向这里。她好像真的很难过。“林嫔?”容妃犹豫着重复了声,侧头看去,林嫔已经背过身走了。按理说嫔位见到妃位,就算隔着不近的距离也要上前行礼问安,以示尊卑有序。可林嫔却丝毫不顾忌这些便离开了,她身边的侍从也习以为常,只是寸步不离地跟随,既像保护又像束缚。这回轮到容妃诧异了,并不是因林嫔无视行礼问安的规矩,而是……“本宫记得那两个侍卫,是之前秋猎时陛下的近身侍卫,据说还是暗卫出身,武力深厚莫测。如今竟被拨到宫妃身边了?”只能是那位亲自拨去的人。“这样一看,林嫔娘娘很得圣上喜爱吧?可又为何会在冷宫过了那些时日……”闻昭穗用帕子擦擦嘴角的糕点屑,望着林嫔消失的方向欲言又止。“本宫也许久未见过她了,你在宫里才半年,应是不知晓之前的事,林嫔她也是个可怜人。至于她为何进了冷宫,本宫也不清楚,只记得当时太后动了大怒。”容妃看着清高,实则性子直爽,别人都说入宫伴君是泼天的福气,她却在闻昭穗面前说林嫔是个可怜的。闻昭穗环顾了一圈,确认宫人们离得有些距离,听不清她们交谈,身子往前倾了倾问道:“娘娘此话又从何说起?”“说来话长。”容妃眯了下眼,抬手抚了抚累丝嵌玉耳珰,“对了,本宫的头发可有被风吹乱?”这可是侍女编了两炷香的燕尾髻,吃个东西把发髻弄歪就不值当了。“没有,娘娘的发髻好看着呢!繁而不乱,是极细致的。”闻昭穗由衷赞美。容妃听罢满了意,捡起刚才林嫔的话头说了下去。正如她方才所言,多年前的事着实有些复杂。原主那时年纪很小又不记事,所以此时闻昭穗说不知道也情有可原。更重要的在于,它并非数量上繁复,而是人情上的无可奈何。闻昭穗听得感慨,连回到清居殿后揉面时还忍不住回想。林致原本是江南女子,因父亲升迁调任为京官,才跟随着来了洛邑。林家是京城新贵,脚跟尚未站稳,而林致又是庶出的姑娘,在显贵遍布的洛邑,议亲时自然占不了太多优势。好在林致虽为庶出,生父与嫡母却也不曾薄待了她,是以养成了娇俏聪慧的性情,一来京城就结交到了不少闺阁好友。由于不是嫡出小姐,府中并未在她身上寄予厚望,只觉着她嫁个一般的寒门士子即可,也没有花费过多时间请女夫子教导与她。林致得以时常出门游玩,连赌坊的摇骰子都试过几回。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她机缘巧合遇见了刘子郗——最年轻的殿前副都指挥使,出身高门大户,年少有为,仕途一片敞亮。不久之后,尚未婚配的副都指挥使大人便带着一双大雁敲开了林府,是聘妻之礼。在京中还掀起了不小的浪花。人说林致有福气,得了刘子郗真心实意的爱慕。林府有这样一个世家姻亲,估摸着林大人很快又要高升了。现在想来,很难说是福还是劫。三书相互送完,六礼已走过了五礼,良辰吉日择定好,只等着亲迎那日促成一对佳偶。谁知变故陡生,在大婚前一日刘府被查出窝藏军械,是意图谋逆的大罪!北镇抚司连夜清缴了大批军械,还未从喜气中缓过神来的刘家众人,上至诰命夫人,下至仆从杂役,全被押进了诏狱。刘子郗当然也在其中。全京哗然。别的还能转圜一二,但凡涉及到谋逆一事,哪怕就沾了点边也是重重惩治的大罪。搜查出的东西确凿,不仅如此,还有和之前揪出的逆臣往来的书信。刘府的罪责板上钉钉,经过几日审讯,北镇抚司呈上的结果昭然写着主谋名讳,正是深得皇上信任的刘子郗。而刘府的其余人等,包括忠心耿耿的刘老太爷都不知情。刘老太爷闻言气得昏死过去,召了太医也于事无补,当夜便在诏狱殁了。临了最后一句遗言,便是将刘子郗这个孽子孽孙剔除族谱。自己这一脉算是毁于一旦,但刘氏大族绝不可一并蒙羞。皇帝念在刘家辅佐先帝之功,又有亲封的诰命老夫人,仅准了刘子郗和同谋的属下斩首。刘府年长的亲眷流放岭南,永世不得入京。与刘子郗亲近的兄弟姐妹免去死罪,全部充入掖庭为奴,以示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