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安====================这一晚闻昭穗睡得并不算好。宫里的人这样多,入夜却是大片寂静降临,她有些不适应。从前将军府的夜里就算再安静,也偶尔会有零碎声响通过窗棂传来,哪怕是一声乌鸦叫。可这宫内除了御花园,其他地方树木稀少,连只鸟都看不见。皇宫很大,人和人都被高高的宫墙隔开。皇宫也很小,那道围墙只框住了一小片四四方方的天。清晨起来,一半锦被都掉在了榻下,闻昭穗习以为常地拾起抖了抖。自己的睡相……着实说不上好,但这自然影响不到她长宁郡主白日里的形象。她开口唤人进来,宫女端着铜盆与净面洁牙的器具依次走入寝殿。“辛苦你们了。”闻昭穗踩在绣鞋上,打了个哈欠。小宫女受宠若惊,“郡主体恤,这都是奴婢们的本分。”“郡主今日醒的好早,奴婢本想过半个时辰再喊郡主的。”素馨拿了条杏子黄对襟,套在闻昭穗葱绿的襦裙外。颜色清新,刚好衬托郡主姿容明丽又不显得张扬。洗漱过后,闻昭穗简单往脸上抹了些肤膏,点了两下口脂。她肌肤细腻光洁,再添妆面难免过犹不及,反而会失了原本的自然灵动。闻昭穗坐在妆镜前的绣墩上摆弄着首饰,素馨站在身后为她编发梳头。“郡主若穿个耳洞一定更好看。”半夏站在另一边,突然开口道。“好不好看我不知道,但一定很疼。”闻昭穗表示拒绝。“奴婢记得也没多疼啊,就像被掐一下而已。郡主有了耳洞就能戴各式各样的耳珰了,白裙就配月牙坠子,红裙就配珊瑚耳珰,多好。”闻昭穗摸了摸自己光秃秃的耳垂,有一瞬间的心动。随即还是摇头,“算了,我嫌麻烦。”“好了郡主。”素馨将篦子放下,闻昭穗鬓发半散,上面坠着星星点点的蝴蝶珍珠银钗。“咱们走吧,早膳只能回来再吃了。”闻昭穗起身,叫宫女和内侍带路去延福宫。日头初升,清晨的夹道还带着些许凉意。宫人在两边洒扫,阳光洒在仙鹤宫灯上,仙鹤展翅欲飞。太液湖的锦鲤在荷叶下来回穿梭,闻昭穗不由多看了两眼,心里想的却是酸菜鱼、鲤鱼焙面、剁椒鱼头、酥炸小黄鱼……“奴才听闻司苑近来培育出不少名贵锦鲤,尤其是那条丹顶锦鲤,放进太液湖好多日了却鲜少浮出。今日赶巧,郡主一来它便冒出头,可见郡主是真贵人呐!”刘公公见闻昭穗注视湖面,适时开口,还顺便讨了个好。“啊,是吗?”闻昭穗其实根本没看见什么丹顶锦鲤,她刚刚的心思都在“酸辣鲜香,小闻教你家常版酸菜鱼”。好吧,职业病。延福宫比一般宫殿都要大,开阔的内院中摆着几口太平缸,里面金鱼游曳,一看就绝非凡品。廊庑下盆景错落,形态各异。檐柱还挂着一只白毛黄顶鹦鹉,应该是给太后解闷的。“郡主不必紧张,太后娘娘正盼着您呢。”依然是秦竹来迎。“嗯。”闻昭穗笑着颔首,秦竹面相和善、说话耐心,故而她对这位姑姑很有好感。“刚好四殿下也在,郡主刚入宫,大约还没见过。”秦竹道。闻昭穗脚步一滞,随即跟上。这个情况,她想绕也绕不开了。秦竹将闻昭穗带入主殿,清居殿的宫人候在门外。“太后娘娘,郡主到了。”秦竹将声音抬高了些,侧身掀开珠帘,闻昭穗向里走去。“长宁参见太后娘娘,恭请太后圣安。”闻昭穗甫一看到罗汉床上坐着的身影,便端端正正行了个万福礼。她余光刚瞟到一旁轮椅上的玄衣少年,便听得一道和蔼声音落下。“好孩子,凑近些让哀家仔细看看。”闻昭穗抬头,带着得体的微笑走到太后跟前。太后已年过半百,鬓发半白,眼角细纹叠起,看起来精神尚好。她身着金丝如意缎绣常服,眼神和善,怀中还窝着一只极好看的猫。那猫通身乌黑发亮,只有四只爪子白的不掺一点杂质,若乌云盖雪。“瞧瞧,和她娘长得多像!”太后拉起闻昭穗的手,偏头对秦竹说。“娘娘不说奴婢还没注意到,这么一看,和闻夫人确有几分相似。”秦竹道。闻昭穗面色平静,心下却是一慌,入京前娘亲从未与她提过太后……可太后语气为何如此熟络?要命,她可别说错什么话,一旦露馅就麻烦了。脑中一个激灵闪过,对了,娘和长公主之前关系甚为亲密,太后又是长公主生母,那就自然见过娘亲!原主幼时一直住在洛邑,肯定也知道这些。估摸着是因为退婚一事,娘亲怕惹她伤心便没在她面前提过长公主与太后。“太后真是好记性,我娘去了西凉也时常提起您,她还叮嘱我进宫后多来延福宫走动。我见了太后娘娘也觉得十分亲切,不用娘亲说便想隔三差五来叨扰您,只怕您还嫌我吵闹呢。”闻昭穗轻笑,声音软软的,说到了太后心坎里。“好好好,你这孩子讨喜得很,让人想生分都生分不起来。哀家总归无事,你直接来便是。”太后拍了拍闻昭穗手背,笑意真切。她起伏半生坐上这个位置,个中曲折不必再说,到头来只想含饴弄孙、安度晚年。这一辈的皇子皇女少,池弋珂腿脚不便,除却初一十五,她便免了他余下日子的请安。庆阳对狸毛有敏症,待不了多久。六皇子年岁尚小,皇后又对他管束极严,是以并不常来。闻昭穗娇俏嘴甜,太后见了也十分合眼缘。不知那小子是怎么想的?她心中暗暗给自己外孙记上一账。“您这狸奴真是好看。”闻昭穗摸了摸猫猫柔顺的毛,它浅蓝的眼睛透亮,毛茸茸的脑袋在闻昭穗手上蹭了蹭。闻昭穗:!“你也晓得在夸你啊!”太后低下头,手指轻点猫儿头顶,“弋珂送来的狸奴确实有趣,在人前乖顺的不行,人后就和团子打闹,昨日竟还想抓哀家的鹦鹉。”“皇祖母喜欢就好。”玄衣少年开口,声音清冽。闻昭穗再次看向他。若不是顾忌场合,闻昭穗真想再说一句“真好看啊”。池弋珂懒懒靠在椅背,看不出具体身量。紫金发冠下的墨发带着点弧度,发梢微微蜷起,反倒添了几分矜贵。眉目深邃,鼻梁高挺,面容棱角分明。苍白的、带着侵略性的美感,如同骤雨倾颓前天边阴沉的紫月。深陷污泥,又高不可攀。他深褐的眼眸此时正落在那只猫儿身上,毫无波动,像在看一个死物。看他样子,这猫之前真是他的吗?闻昭穗心里犯嘀咕。太后逗了两下猫,抬头对闻昭穗道:“哀家险些忘了你们还未说上话,长宁,这就是四皇子。”闻昭穗福了个身,规规矩矩道:“长宁见过四殿下。”“郡主免礼。”池弋珂抬手,看了她一眼。若是其他人,此时大概会再客套寒暄几句,但池弋珂显然不打算再开口了。太后已习惯他这副冷淡模样,别的小辈巴不得在自己面前多露头,池弋珂却是连话都不会多说。这孩子自从那些事之后性子变了不少,宫里人大多趋炎附势,他过的也不易,最后连皇帝自己也像是忘了这个儿子一样。她转而继续问闻昭穗:“可用过早膳了?”“回太后的话,还未用过。”闻昭穗摇摇头。太后这是想留她吃饭?“那你们刚好和哀家一起,秦竹,叫他们上早膳吧。”太后将狸奴放到罗汉床角落,捻下常服表面沾的几缕狸毛,作势要起,闻昭穗忙上前扶着。秦竹见闻昭穗在太后跟前照看,应了声是,小步退下。“皇祖母,孙儿怕是不能陪您用膳了。”池弋珂道,“张太医今日要来给孙儿施针,现在估计已在钟粹殿等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