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龙王庙中,几点灯光明灭,隐隐有人低语。
突然间,一声尖利的惨叫传出,惊的村寨里的狗纷纷吠叫起来。
相比较那些受惊的狗子,离得最近的豆子,却仍是一声不响。
那具被杨仪整理好的尸首被黄幔卷着,放在墙角,豆子就趴在他的旁边,嘴贴在那尸首的头部,乌溜溜的眼睛却望向前方。
在他们对面的一盏油灯下,隋子云正跟十七郎低低说着什么,十七郎却心不在焉,时不时地也跟豆子似的往前瞥一眼。
方才发出惨叫的那个士兵已经半是昏死的状态,他口中咬着一块叠起的粗布,满脸的冷汗,脖颈的衣领都被打湿了。
他右臂上的袖子已经被除去,露出胳膊,而此刻胳膊上歪歪扭扭地多了一道蜈蚣似的新鲜缝痕,针脚处还渗着血,让这伤痕更显得触目惊心。
而每当那针线抽动,他的身子也跟着微微地抽搐,脸上一点血色都无。
杨仪缝完了最后一针,打了结。
她的袍子上已经沾了斑斑血迹,两只衣袖更是不用提了。
当做完这一切她转过头来的时候,如冬日第一场初雪的脸上,在冷飒之外带着点薄薄地愠怒。
隋子云眼睁睁地看着她半擎着带血的双手,这般目带微光冷冷瞪人的样子,心想:“这会儿倒确实是有点冷血屠夫的样儿了。”
十七郎却嗤地笑了,他起身道:“好了?有劳杨先生。”
杨仪抿了抿唇:“官爷,我并不擅长处理这样重的伤,方才碎骨对合也未必正确,就算对上,也未必痊愈的好。何况他的伤势过重,能不能过了生死关还难说。”
十七郎望着她的脸,发现她脸颊上被溅上了一点血,竟让这张太过清冷寡淡的脸上多了几许奇异的糜艳。
他咳了声:“尽人事,听天命,先生能做到如此地步已经十分感激。”
杨仪不禁哼道:“官爷不必如此说,做不做,由得了我么?”
先前她本正欲歇息,十七郎的两名属下却突然闯入,不由分说便“请”她到龙王庙故地重游。
隋子云在旁见她瞥向自己,便陪笑道:“这却不是我失言,我先前只说不去学堂叨扰,这次我并未去学堂,且也不是我亲自去请的,是他……”他指了指十七郎,“他非说先生医术高明,需要请来救命,这才深夜造次。”
杨仪知道他善言,也早料到他先前应允的话里藏着扣子,此刻便懒怠理会他。
此时十七郎正去查看那伤者情形,杨仪回头,瞧见他脸上一道血痕十分清晰,把那大胡子都仿佛……削去一块儿还是怎地,有些怪异。
正欲细看,十七郎已经回头,两个人不期然间目光相对。
杨仪的心一跳,本能地垂了眼帘。
这心虚似的下意识的反应,让她颇为懊恼,便道:“官爷的伤不须料理么?”
“伤?什么伤?”十七郎诧异。
隋子云在杨仪身后,悄悄地往脸上指了指,十七郎恍然,很快地一笑:“这不算什么,要不了命。”
他不管那伤口,却摁了摁那伤处的胡须,这动作仿佛爱惜,像怕那胡子有个闪失似的。
杨仪本要离开的,但心头一转:“官爷之伤,不知因何而起?”
她其实猜测,是不是跟豆子的旧主有关。
果然,十七郎吁了口气,向着墙角一努嘴:“还不是因为他。”
先前十七郎从尸首的胃里找到一样重要物件,当下便带了隋子云的那六名士兵,沿河往南。
他前去的,是距离此处四里开外的垂仙小镇,这镇子上最有名的一户人家,姓苗,乃是个马帮首领,手下也有百余号人,专门在羁縻州跟内陆之间行走,运送些羁縻州特产的茶叶之类,然后把中原的丝绸等物运回来贩卖。
这苗帮主已算是镇上首富,要找也是容易的,不过在十七郎带人来至苗府之时,却生出意外。
苗家的家丁见来了些巡检司之人,一个个脸色发绿,心怀鬼胎。
原来这苗帮主所经营的马帮不仅仅是运送茶叶丝绸,更暗中经营私盐买卖。
今夜偏偏有一批私盐运到,那些人见十七郎带人来势不善,自以为行踪败露,竟然动起了手。
毕竟贩卖私盐乃是杀头的重罪,私盐贩子更是些不要命的狂徒,双方一触即发。
就算十七郎所带六人都是好手,但一虎架不住群狼,顿时有了伤损。
十七郎目标明确,一路杀了进去,苗府那些彪悍的家丁竟奈何不得,被他砍翻了几个后,都被他的汹汹杀气所摄,只觉着这虬髯的将领好似煞神在世,纷纷避退,不敢再跟他正面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