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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页(第1页)

说着,又兀自摇了摇头,尾随着穆崇玉去了。沈青听在耳里,心下突然如明镜一般澄澈起来。他面上凝重,忙派人于城中请几位名医,送至穆崇玉的住所,将穆崇玉从头至尾反复查了几遍。穆崇玉手臂、前胸、后背,乃至握剑的虎口,竟有大大小小的伤口十余处,有一道剑痕,从左肩一直贯到前胸,怵目惊心。难以想象中了这样的伤,到底是如何擒住薛成化,冲杀出敌军大营的。现在的穆崇玉,比之当年在南燕皇宫里的穆崇玉,竟像是以坚铜重铸了一般,隐忍,冷酷,而漠然。不仅对仇敌冷酷,对自己更是尤甚。对伤口处理之后,穆崇玉仅仅歇息了一个下午便起身行动。他要去“看看”薛成化。如火的夕阳斜照下来,把大牢外面的青石板路照得妖冶而凄迷。穆崇玉一步步走进去,脑海里的记忆也如走马灯一般,虚浮而深刻地飘过。他仿佛看到几年前,自己的将领们是如何痛苦而绝望地踏入了北渝的天牢。薛成化的牢房在最深处的尽头,为了防止有人劫狱,那里派了重兵把守。此时的薛成化被锁链制住了双手,他垂头坐在草甸上,头发遮挡住了双眸。听到动静,他猛然抬起了头,就像是一条被惊醒的长蛇,目眦尽裂地盯着穆崇玉。穆崇玉在这样的目光下身形坦然地走了进来,他挺直着背脊坐在狱卒搬来的椅子上,神情毫不躲避。薛成化盯着他的眼神宛如淬了毒汁,仿佛是要把这兵败被擒的耻辱全都发泄出来。然而片刻之后,他突然笑出了声,眼睛里的狠毒也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则是一种意味深长的玩味表情。“穆崇玉,哦不,陛下,”薛成化挑眉笑道,他把“陛下”两个字念得尤为古怪:“我知道你定然恨我对你们南燕百姓草菅人命,我就是要你恨我。”“可是,你最该恨的,不只是我,而应该是薛景泓!是薛景泓那个独夫害了你,使你国破家亡,使你成了丧家犬!此时你最该做的,不是在我这里浪费时间,而是立刻发兵北上,去杀了薛景泓,杀了他!”薛成化激动地挥舞着双拳,眸中的挑衅意味一览无余,缚住他的铁链发出咣啷的声响。在他的预想中,穆崇玉理应被激怒,被羞辱,从而失态发狂,对薛景泓的仇恨愈燃愈烈。可是,穆崇玉太平静了,他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神都没有一丝波折。诡异的平静。薛成化察觉到这一点,这样的平静竟使他有一点不安,他不得不平稳了呼吸,重新警惕而谨慎地打量着穆崇玉。薛成化蓦然发现,穆崇玉竟是与两年前的模样迥乎不同了。沉稳、淡然,眼睛里像是沉淀了秋霜与冬雪,波澜不惊。他竟浑然不是印象里那般惊惶脆弱,不知所措的模样了。薛成化莫名地有些慌张,他正欲开口再次激怒穆崇玉,却突然听到对面的人张口说了一句:“可是残杀南燕百姓,□□南燕妇孺的人,是你,而不是薛景泓。”“两年之前,欺上瞒下,趁江东大旱之时暴敛横赋的,也有你的授意吧。”穆崇玉闭了闭眼,悠悠地问道。可虽是问句,他心里其实已经可以确定了。早在薛景泓调查清楚当年事情的始末,修书给他之时。倒燕派领头人物户部尚书李之藻,并宰相杨廷筠蒙蔽圣听,打着赈济灾民的旗号实际上却在江东胡作非为,与北渝富商沆瀣一气,坐地起价,又兼之横征暴敛,使得人祸更甚天灾,终至江东饿殍千里。这便是事情的真相。但是还远远不止于此。倒燕派真正的幕后之人,不是李之藻,更不是杨廷筠,而是眼前的这位——薛成化。“倒燕”的目的从来不是简单的杀伐欲念,而是包裹着一个阴险肮脏的政治阴谋。薛景泓已经把他的调查、推测全部告诉穆崇玉了。穆崇玉之所以还要这么问,无非是为了心中迟迟不肯散去的最后一丝迟疑。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迟疑。是的,到了今日的地步,他竟然懦弱地不想去承认,自己坚守了许久的恨意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穆崇玉的目光有些许的出神,可还未等他回过神来,便听到了薛成化满不在乎的轻佻声音:“是又如何?”脑中的弦应声而断,穆崇玉感到胸腔中的怒火一下子升腾起来。他竭力握住了衣襟下的双拳,片刻之后,才又勉力镇定。“是你当初指使人助我见到了北上乞讨的江东流民,助我逃出了北渝帝都,放了我三百下属?”他话音落下,牢房里顿时安静了下来。薛成化似乎没料到穆崇玉竟连此等密事都查了出来,他深深地皱着眉头,沉默不语地看着穆崇玉。“是。”薛成化徐徐答道。作者有话要说:一更~决战一刻“难道,”薛成化目不转睛地盯着穆崇玉,嘴角缓缓挑起一个讥讽的弧度,声音刺耳至极:“陛下,你不该感谢我么?”穆崇玉的语调仍听不出喜怒:“我的确应该感谢你。”“不论你的目的是什么,至少,你帮了我,帮了我南燕三百将士。”“那么,最后一个问题。”穆崇玉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他走近薛成化,分毫不离地盯着他的眼睛:“是你,派人刺杀了薛景泓?”薛成化深棕色的瞳孔骤然一缩,仿佛狡狐被踩中了尾巴,视线瞬间变得恶毒。然而下一刻,他立即眯起了眼,遮挡住了瞳孔里那森然的恶意:“此等大罪,某安敢认?”穆崇玉缓缓地笑了,眸中已有了然:“你认不认,都已经既成事实。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他说完便收敛了笑意,居高临下地看着薛成化,眼中含着一丝不屑的怜悯。此人眼中,只有阴谋,毫无人性,既是如此,他也无需固守什么道义了。穆崇玉转身出了牢狱,不再回眸。穆崇玉走后,沈青、施旭立即受了谕令,到得狱中同典狱长一齐将刑罚用具搬到了牢中三人——薛成化并他的两个副将面前。目的只有一个:严刑审问。薛成化如何命令官兵践踏百姓农田,草菅人命,欺辱妇女,都一一问了出来,还有当年江东大旱之时,和多少官员有过勾结,从中获得多少渔利,又是如何将自己的势力渗入到宫闱之中,安排了多少耳目,才使得穆崇玉能够听到外面的风声,又能够在薛景泓的眼皮底下逃了出来……如此种种,皆形成认罪文书,逼着薛成化按下手印。唯有一事,薛成化誓死不肯供认,那就是谋逆之罪。这当然可以理解。在薛成化的眼里,其他的罪名,认了也无非落得一个虐待百姓的横行霸道之罪,可这谋逆一事,一旦认了,非但他自己,他的整个家宅,他的妻儿,都将死于非命。不过除此之外,他们还获得了一个意外收获。薛成化的一个副将,抵挡不了严刑拷打之苦,把他们之后的谋划招了出来——薛成化的援军即将到达。这援军不是别人,正是一个老相识:穆渊。五万大军正在穆渊的带领下朝豫州行进。穆崇玉听到这个消息,心情沉郁如水。从前的他,万万想不到穆渊会和北渝朝廷勾结在一起。穆渊纵然有不臣之心,纵然两面三刀,手腕狠辣,可他怎能和杀我族类的北渝人一同共事呢?穆崇玉在深夜下昏黄的灯影中反复思索,却无论如何都不愿接触背后的那个答案。恍恍惚惚,直到天明。事已至此,他再犹豫,再纠结,都无济于事了。他必须要坚持,带领全城的一万军士、几十万百姓把豫州坚守下去。天大亮,一封密信从豫州发出,被千里加急送到了邹淳的驻地,请求援军。与此同时,薛景泓也收到了穆崇玉的信,把这十多日来发生的一切都讲得一清二楚。而彼时的豫州城门外,却发生了一件令人哗然的大事。北渝正统的怀亲王、此次领兵南下剿灭叛贼的薛成化,竟被人绑在了城墙上,衣襟混乱,面容憔悴,似有伤痕,仿佛糟了虐待,精神萎靡。唯有一双眼睛正恶狠狠地瞪着,睥睨着不远处驻足的,守卫着的城门守军。豫州百姓听闻了这桩奇事,有不怕死的,大着胆子跑出城门去看,回来后便摇头晃脑啧啧称奇,也有谓大快人心的。穆崇玉听到手下来报消息,满意点头。他相信,薛成化被严刑欺辱,乃至绑在城门口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出去。过不了多久,就会有人冒着危险前来营救。他很期待看到穆渊的面孔。穆崇玉淡淡道:“传令下去,一旦打探到穆渊大军前来,便立即放松守卫,减少城外兵力,露出破绽,叫他们把薛成化劫走也无甚大碍。”此时的穆渊日夜兼程,已经离豫州仅剩数十里之遥了。可等待他的,却不是薛成化大军所向披靡的消息,而是与之相反。豫州城池坚固,稳若金汤,薛成化的营帐却遭人夜袭,不但损兵折将,现在薛成化居然还被俘虏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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