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老村长皱了皱眉,盯着沈二狗手里的瓦盆,“二狗,你拿得这是啥盆儿啊?”
这起棺前摔的吉祥盆可是有讲究的,不是什么盆子都能摔的,得是办丧事之前特意买的特质的盆子,盆底儿钻了窟窿的才行。有传言说人死后得把生前用的“苦水”全部舀干喝净,方能投胎转世,不然就得一直在地府受苦。后人为了让自家老人快些舀干苦水,就在吉祥盆下钻了窟窿,苦水就顺着窟窿流出去了,可以蒙骗过鬼差,意为让老人在地府少受苦。
而沈家提前预备的盆儿已经被沈慕摔了,一时半刻哪儿去再弄一个来?所以此刻沈二狗手里拿的便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瓦盆,盆底儿并没有窟窿。
几个族老闻言也凑了过去,看见了沈二狗手里的普通瓦盆,一个个拄着拐杖骂人:“糊涂啊!”有那脾气爆的已经伸手扯住了沈二狗,拦着他不让他摔盆。
老村长脸色也青了,哆嗦着手指着沈二狗手里的瓦盆劈头盖脸的朝着沈老汉一顿骂:“就是文小子之前和你有些不痛快,这人都没了,你当爹的怎么能这么狠的心,让他到了地底下也喝不完苦水?”
沈老汉五十多岁了,年纪大了往日在村里也多受敬重,多少年没被人指着鼻子骂了。偏偏骂他的人是他大堂哥,他又不能回嘴,一张脸憋得通红。
老村长又偏过头对着沈慕:“慕哥儿,你爹这后事办得这般体面,你怎么也不知道给他备个吉祥盆?”
沈慕眼眶有些热,他如何不知道这是老村长在暗地里帮他呢?连忙让开自己身后挡着的,已经摔了的吉祥盆:“预备下了,跟大湖村王师傅家定的,底下钻了四个眼儿的。刚才就已经摔过了,这就要起棺来着。”
沈慕一让开,几个族老也瞧见了沈慕身后已经摔过了的吉祥盆碎片。再看看沈二狗手里拿着的瓦盆,都是活了几十年的人精了,谁心里还没个谱?
沈老二眼见着情况不利于自己家,急忙开口:“大堂伯,不是,这一个哥儿怎么能摔盆呢?还是得咱老沈家的根儿才能摔这盆儿啊……”
然而在场的人没一个停下来听他的话的。他爹就算了,他一个小辈,还是个最不成器的小辈,老村长和族老没一个愿意搭理他的。
“既然已经摔过了,这还闹什么呢,赶紧起棺吧,别耽误了文小子上路。”老村长朝着抬棺的人,也是朝着那一口黑沉沉的棺木道:“文小子,走吧!”
老村长发话了,村里几个能干的小子赶紧上前,把沈老爷子“扶”到一旁:瞧着是扶,其实和架也差不多了。至于沈老二和沈二狗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被人扯着胳膊拉倒一旁,让出门口的路来。
沈慕红了眼眶,跪下恭恭敬敬地给他爹磕了几个头,哑着嗓子喊:“起灵!”
几个早就准备好的抬棺人一齐用劲儿,将一口乌沉沉的四六足板柏木棺材扛起来,朝门外走去。
一个牙齿都快掉光,银白的头发也稀疏了的族老扶着自己孙子的手,指着还跪着红着眼的沈慕道:“这是个好孩子,孝顺。懂事。”
沈老汉的脸更黑了。
沈老大一死,沈老二便央着他们老夫妻二人去谋大房的家产。他们二老本是不乐意丢这个人的,可催债的一天天的往家里来,他们也害怕啊。老胳膊老腿了,经不起折腾啊!况且他们亲儿子也死了,剩下的大儿媳不得他们喜欢,沈慕又只是个哥儿,比起自己的安危,也就顾不得他们的死活了。
原想着老大没了,没个儿子,沈慕把他爹的后事办得如此体面,肯定会上门求个男丁来给他爹摔盆的。他们都想好了,也不多要,出个男丁承嗣得一半的家产是村里的规矩,他们也按规矩来,不全拿,够还债就行了,剩下的就给沈慕当嫁妆,也别说他们做爷爷奶奶的不疼孙子。
谁知在家里左等右等也不见沈慕上门,这眼瞅着沈老大今日出殡,老宅的人再也坐不住了,这才带着沈二狗上门,不成想沈慕竟然如此胆大,敢自己给他爹摔了盆儿!
虽说村里也不是没有哥儿摔盆的,但到底不是正经男丁,会被人讲究的。
这个孙子没养在自己跟前,两家十几年不怎么来往,沈老汉多沈慕的性格可以说根本不了解。没想到,竟然是个没脸没皮不怕讲究的!
计划落了空,老宅的人说是气急败坏也不为过。完全没想过,上人家门上来上赶着要摔盆抢家产的,也不知道是谁没脸没皮不怕人讲究。
顾名思义,沈家屯,沈是大姓,姓沈的人家占了一半还多。沈老汉是村长的堂弟,俩人一个爷爷,从血缘上讲关系还挺近的。
这沈老汉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大儿子沈文就是沈慕的爹沈老大。沈老大沈文只有沈慕这一个哥儿。而沈老二沈武就比较有子孙缘了,生有三个儿子,沈狗子、沈二狗和沈狗蛋,还有两个女儿。也难怪舍得过继一个儿子给沈文来换家产。
而沈老汉唯一女儿则嫁到了临县,离得有些远了,几年也不回来一次,许久也未见了。
沈家兄弟不睦,村里人都知道。因为沈家二老对沈慕的娘刘氏颇有成见,两家人十五年前就分了家,沈老大沈文净身出户,二老跟着老二一家住。平常虽说沈老大逢年过节礼从不断,每年二两的养老银子也按时送过去,可老宅的人根本跟他们不来往,比着陌生人也差不多了,二老在村里见了大房的人,就当没看见一般,要不是他们是长辈没得给小辈让路的理儿,恨不得绕着大房的人走,没少给沈老大弄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