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顺着挂着灯笼的回廊,一路走到了前厅。大厅里坐着两个女人,年龄较大的那个女人大概三十岁左右,年纪小的十五、六岁,两人眉眼之间颇有相似,周围站着几名伺候的婢女。叶秋萍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们一眼,什么也没说。“老爷。”叶志天皱着眉头看去一眼。“这是萍儿,我们叶府的大小姐,你应该知道的。”叶夫人江氏马上露出委屈之色,眼眶也有些发红,道:“老爷,您怎么这么说,妾身也没说她不是咱们叶家的大小姐啊。”叶志天冷冷的问道:“那下午你为什么不让她进门?”江氏道:“妾身那是怕有人冒名顶替。”叶志天不听她的狡辩,只道:“你们母女耍心计,强要了萍儿的婚约去,实在是罢了。”略顿了顿,他又看向小女儿。“以后过得好不好,你们母女都不要抱怨,毕竟这是你们自己求的。”他并没有在大女儿面前粉饰太平。叶秋萍漠然的听着,今天下午她和小米已经打听到叶家的一些事,其中便有这件。婚约之事她倒无所谓,正好解决了她的麻烦,只是这对母女的做法让她有些不齿,所以她决定到叶府来硌应一下她们,然后再拍拍走人。叶秋蓉轻咬下唇,泪珠盈眶,欲落未落的样子,十足的我见犹怜。“爹,你怎么能这么说,是姊姊一直不回来,林家公子年过弱冠都不能成亲,无法延续林家香火,林家这才换了我的庚帖,这你也是同意了的。”叶秋萍在心里冷笑,她今天打听到的可不是这样,大家都说叶秋蓉和林家公子早就眉来眼去的,弄到最后两家没法收场,这才换了庚帖。她爹这个御史台的清正御史,就因为这个丑闻弄得灰头土脸的,被不少人指指点点。她来得不巧,这个话题正是热的时候,暂时还没有被其他京城的流言蜚语取代。叶志天冷冷的道:“我能不同意吗?”这事儿闹得满城风雨,她们母女俩又在家里要死要活的,他不同意还能怎么样?更何况经过这件事儿,林家公子的秉性看来也不怎么样,他没必要替萍儿留着这样的婚约。叶秋蓉低下头,泪水滴落在地。江氏搂住女儿,愤恨地瞪了无事人一样站在一旁的叶秋萍一眼,又看向丈夫,不满的道:“老爷这是做什么?难道那位大小姐一回来,我们母女就成了你的眼中钉、肉中刺不成?”叶秋萍不想继续留在这里看戏,便道:“爹,能不能给我找间房间,我和小米都累了,想休息了。”叶志天不再理会那对母女,冲着外面喊了一声“去叫管家过来。”外面马上有人应声去叫人。很快的,叶府老管家来到。“送大小姐到她的院子去休息,让府里的人给我好生伺候着。”叶志天吩咐道。“是,老爷。”叶秋萍没再多看那对母女一眼,朝父亲福了个身后,便和小米跟着老管家离开了。她来京城本来想见的就只有父亲,其他人与她并不相干,但即便是父亲,说到底,跟她除了血缘上的关系也没别的了,什么骨肉亲情,十几年前早就灰飞烟灭了。她与娘流落江湖,寄身庵堂,兼或去外祖父所在的寺庙,虽然她跟着外祖父和娘习了一身的武艺,但被和尚外祖父和尼姑老娘弄得着实四大皆空了。看到不平事,有心呢,就发挥一下出家人的慈悲情怀,无心呢,四大皆空就得了。这么说来,不管是当初的小米,还是昨天那位高深莫测的公子,她其实就应该四大皆空一下嘛,她果然还是修行不到。老管家领她们去的院子并不大,位置却也不算偏僻,不像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倒像是一直有人妥善整理的样子。“大小姐,这是老爷为你留的院子,一直有叫人打扫的。”“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叶秋萍并不认为自己应该感动,所以她并没有什么表情,语气也淡淡的。“是。”等老管家一走,小米就去将院门关了,她回到屋里,就见小姐歪坐在椅子上,用手撑着额头,眉眼低垂不知道在想什么。“小姐?”叶秋萍没什么搭理她的心情,敷衍地道:“找个房间,自己去休息吧。”“小姐,你呢?”“我也要休息了。”“哦。”等屋子里只剩下叶秋萍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她再也忍不住长长的叹了口气。真不知道外祖父和娘非让她回来这里做什么,有婚约又如何?她压根不在乎,她只想在江湖上逍遥自在。不过,大约他们正是不想她一个女子孤身混迹江湖,才想着让她当个安稳的千金小姐吧。可先别说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就以今日所闻,也知道叶家乱得很,不是久居之地。算了,住两天就离开吧。做好决定的叶秋萍站起身,进入内室休息了。与此同时,京城的另一座府邸内,有人却因为叶秋萍的消息而完全失去了睡意。叶志天的大女儿?原本是户部郎中林美章嫡子林修的未婚妻?嗯,有点儿意思了。现在新娘子好像已经变成了叶二小姐,那叶秋萍这个大小姐此时出现在京城是为了什么?履行婚约?玉子明摇头,他就是肯定她根本不是为了履行婚约而来,尤其照他得到的消息来看,她似乎对叶家的现状有点儿抱持围观的意思。他甚至觉得,如果他不帮着出点儿力的话,叶大小姐只怕很快就要离开了。这怎么可以呢?他才刚刚觉得好戏开锣了呢。玉子明不怀好意地勾起唇,叶家的事确实可以利用一下。林美章可是二皇子的人,而昨日他一时兴起,顶替了三皇子和那个雷飞云去坐那辆马车,差一点儿就把小命给玩完了。生死于他倒也不是很重要,但是,他的命他自己可以不在乎,别人如果也轻贱的话,他就会特别的不高兴。还有,叶志天的妻子江氏,她的娘家似乎是四皇子那边的人,而二皇子和四皇子如今结盟了,他虽然并不属于哪一派,但是为了三皇子亲身历险却是事实,既然如此,他不妨暂时当自己是三皇子党,给对手添点儿堵好了。玉子明的笑容越发灿烂,弄点好戏给京城某些人找点儿事做,顺便也给他一个“报恩”的机会。虽然,他估计叶大小姐对这个报恩会敬谢不敏,但那不是他要关心的事。
龙恩寺是京郊一座香火极盛的古剎,不少达官贵胄都会到此敬香还愿。今日寺中就来了一位朝中显要。他虽年轻,但官高爵显,在朝中乃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辈。玉子明既不是来上香,也不是来观景,他是来看戏的。今天,江氏带了叶府的两位小姐前来龙恩寺上香,而她的娘家侄子江文华好巧不巧也来到寺中。收到线报的玉子明摇着黑玉扇笑了,十分随意地吩咐手下“仔细替我看着叶姑娘,别教她吃了亏。”“是。”玉子明微微侧头,不是很认真地问身边的顾墨“你说,叶大小姐会中了江氏的算计吗?”顾墨面无表情地回道:“属下不知。”听到这样的回答,玉子明也不生气,反倒饶富兴味地瞇起眼,自语似的道:“本官倒觉得她没那么蠢。”顾墨沉默以对。玉子明摇扇子的手渐渐慢了下来,眸底滑过一抹幽光,接着站起身往外走。“咱们去瞧瞧她。”顾墨知道主子口中的她是谁,心中不免有些讶然,但他依旧什么都没说,表情更是没有一丝波澜。他们走的乃是寺中僻静之地,不用担心会跟不相干的人撞上。在转过一道廊庑转角时,玉子明看到了想见的人,为防被她察觉,他又退回了廊庑,只略略探身以便观察。今天的叶秋萍一身大家闺秀的装扮,发髻轻挽,绫罗裹身,腰间环佩相绕,眉宇间的那抹英气似也因通身的装扮消淡了,只余温婉柔美。看她微微侧首与身边的小丫鬟不知道说些什么,脸上带着笑意,那种从内透出来的欢喜,看得玉子明眼热心动,握着扇柄的手不由得一紧。他毫不怀疑,这样的叶秋萍很容易赢得男人的青睐。只是,一想到这样子的她要被江氏设计给别的男人,他心中就升起一股怒气,这样的感觉莫名其妙,突如其来,但却真真切切。玉子明不动声色地等着江家的那个表少爷粉墨登场。叶秋萍跟小米说的不是别的,正是她年少时在寺庙中曾亲眼目睹过的一些才子佳人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私相授受什么的事儿。小米听得眼睛发亮,脸颊发红。“小姐知道得还真多。”叶秋萍不经意地打量了一下她们所在的位置,若有所思,尔后微微一笑。“这地方倒真不像叶夫人说的有什么特别的景致好看。”不远处一片不小的荷塘倒是让她的目光微微闪了闪,一时之间,她想起了许多回忆。小米也跟着四下看了看,附和道:“当真没什么好看的,不过还算清静凉爽。”坐在水边阴凉处小憩一下倒是极好。叶秋萍笑了,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走,咱们到别的地方转转去。”无论江氏打什么主意,她是没有配合的意愿的。那些年,她在佛门庵堂的清静之地看过不少后宅阴私之事,过早地了解了人世间的阴狠毒辣,不小心掉进荷塘,又不巧被路过的男子看到相救,名节有损,所以只能摸着鼻子认了之类的,简直是再三上演,让她印象深刻。江氏打的不会是这样的主意吧?叶秋萍眼中闪过嘲讽。她再一次体悟到外祖父和娘逼她上京履行婚约不是什么好主意,幸好婚约被别人抢走了,省得她自己动手。玉子明看着那对主仆果断地返身离开,不由自主的笑了。这个时候,他也没什么兴趣等那个江文华过来了,他决定要跟叶大小姐来一场偶遇。只是,天有不测风云,原本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一阵大风刮过,随即乌云密布,天幕变得暗沉沉的,暴雨彷佛倾刻间便要来临,香客纷纷就近寻找躲雨的地方。叶秋萍主仆慌不择路之下,倒也躲到了大殿外的檐廊下。叶秋萍有些烦躁的暗叹一口气,早知道她就不跟江氏母女一道来上这劳什子的香了,如今眼看便要因为大雨而困在龙恩寺内了。“小姐,要下雨了呢。”小米看着低沉厚重得吓人的云层,担忧地说。“是呀。”话音方落,大雨便倾盆而下,好似天塌了一角。雨水斜扫,主仆两人不得不退入身后的大殿,殿内佛前的长明灯映出一殿的幽寂。叶秋萍在佛前叩头点香,聊胜于无。就在她要起身之际,忽听身畔有人说道:“这倒是巧了,姑娘可还记得在下?”叶秋萍还未有什么反应,就见替她到佛前上香的小米一脸讶然地看着她旁边,虽然没说话,但她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那人确实是在同自己讲话。叶秋萍站起身,转头看去,眼前是一张并不陌生、但也谈不上熟悉的面容。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过。见他长身玉立,手摇折扇,含笑望着自己,叶秋萍神色从容地道:“公子可是认错人了?”见她当面否认,且如此从容自若,玉子明的笑意更深,玩味地道:“似乎是有差别,上次姑娘是一身男儿装扮。”叶秋萍没理他,径自对小米道:“咱们走吧。”“是。”山水扇面拦住了叶秋萍。“姑娘何必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小米怒目瞪着他。叶秋萍语气平淡地道:“你有何事?”玉子明收回折扇,慢展轻摇。“想请姑娘跟我去个地方。”叶秋萍眉头微蹙,几个呼息间便做出了决定。“请带路。”“请随我来。”玉子明当先而行,一直无声存在的顾墨如影随形。小米难掩担心,拉了拉小姐的袖子。叶秋萍朝她微微一笑,安抚道:“无妨,跟他去瞧瞧。”在她叩拜上香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清空大殿,即使殿内人原本就不多,也足以表现出他的势在必得了,若不跟他前去,不知他还要做出何等事来。索性,静观其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