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遒家住在一楼,自带一个小院子,方妈妈种了点植物在里面,不过长势都不太好。方遒站在门外先喊了两声“我们回来了”,但罕见地没得到方妈妈的回应。铁栅门上的锁是锁好了的,理应没什么大问题,但方遒心里就是升起了一股没来由的不安。他一边掏书包里的钥匙,一边状似随口地对孟昆仑说:“我忽然间有些想喝刘奶奶家的石榴味儿牛奶。”从叁水居民区出去直走两百米,再左拐,一直走到马街街口,那儿就是刘奶奶家开的三味杂货铺。这年头家里有人在白银界工作的,基本上都会开个杂货铺,可以借关系网卖些寻常人难以直接拿到的东西——比如小方遒刚才提到的石榴味牛奶。石榴味牛奶稀罕的点不在于它是石榴味儿的,而在于它是牛奶,但其实它也不是真的牛奶,而是白银界人工仿制的牛奶,具体成分不明。人们只知它能食用,对人无害,但不是牛产的奶,除此外也不关心别的。其口味多种多样,石榴味儿是新出的,方遒和孟昆仑都很喜欢。孟昆仑顿时也被吊起了胃口,立时说:“那我去买!”然后一眨眼就跑没影儿了。方遒掏出钥匙,赶紧开门,莫名有些紧张,下唇被牙齿咬得都有些发白了。铁门无声无息地打开,再无声无息地被掩上。方遒说不清他为什么感到不妙,就好像脑中有一个警铃在隐隐作响,又好像体内有什么动物的本能被激发了,让他感到不安,想要逃离。——但他又不能逃。方遒谨慎地先从窗口往屋里张望了两眼,一边暗骂自己疑神疑鬼,一边又不可抑制地感到害怕:为什么没看到妈妈?她在哪里?想了想,他还是没有从大门进去,而是翻了厨房的窗。一路蹑手蹑脚地来到客厅,没想到刚一探头,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手脚发麻,呆若木鸡。客厅内,粉刷成酒红色的墙面多出了数道深而长的划痕,像是被什么动物的利爪抓过,满目沟壑纵横;皮质沙发也被抓得破破烂烂,白花花的人造棉飞得到处都是;周围的各种小摆件也是东倒西歪,柜上的那几只瓷瓶更是无法幸免于难,早已化作了一地醒目的碎片。黑红交织的地毯上,一个高大的男性身影趴在地上,像野兽扑食一般,将一个女人牢牢地盖在身下,两人似乎都在不住挣扎……一旁被沙发遮住了大半的地方,隐约可见一头身长逾一米,体重可达三十公斤的黄毛豹斑大猞猁将一只成人一抱大小的棕脸白身大兔子按倒在地,尖利的兽牙一直在其喉间徘徊不去,似乎在掂量哪里才是最佳下口之处。方遒张着嘴,想尖叫,却发不出半点声音。这是怎么了?我在哪儿,我在家?我看到了什么,这是真的吗?我该怎么办?跑?不能跑,要救妈妈!救,怎么救……那个男人,是爸爸?爸爸在做什么?他在……他为什么……他要杀妈妈?!男人一直在痛苦地低吼,女人间或发出几声呜咽。方遒被惊得大脑宕机,神魂离体,只是几乎本能地往前扑去,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去的,只是一个错身就被爸爸反过来压制在地上。于是他看到了一双猩红的双眼。阳光离他远去,无端的恐惧使他周身的血液都凉了下来,整个人仿佛置身于浓稠的黑血之中,半点动弹不得。爸爸长出了一对骇人的獠牙,像一只真正的野兽一样俯视着他,牙尖处还残留着血迹。方遒慌张地看向妈妈,她正急喘着,紧紧盯着他,一脸焦急却说不出话,脖颈上没有如他预想的那样开两个血洞,而是有一道不深不浅的划痕,正汩汩流着鲜血。野兽一样的喘息声尚在耳边,一张血盆大口将要咬下——“爸爸——”他失声大喊,惊恐的眼泪泉涌而出。这一刻,死神向他举起了镰刀。他知道人终有一死,却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突然,以这样一种他完全预料不到,也完全无法接受的形式。这一天或许是方遒离死亡最近的一天,但他终归没有被死神带走。“走开……”方子胥在他耳边嘶哑地说,然后挣扎着撑起身体,想将方遒推开,却没有动作——他的十指也已发生异变,长出了非人的指甲,长达三四厘米,又尖又利。方遒愣在原地,突然被一股大力拔离了方子胥的身下。他略显迟缓地扭过头,发觉自己正被妈妈紧紧抱在怀里。方子胥看向他们,一脸扭曲的痛苦表情:“玉簪,带孩子,离我,远一点……”秦玉簪缓过劲来,抱着方遒勉力远离了丈夫。与此同时,雪兔再次扑腾起有力的四肢,大猞猁翻身躲开,抱着脑袋头痛似的嗷叫起来,撕心裂肺。雪兔趁机跳开,被秦玉簪收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