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始终没出声的如愿,面上的皱纹层层堆叠,给自己收尾,“小娘子好好考虑吧。”
如愿叹息:“卖儿卖女的人也是这样的念头吧?”
徐四海一愣。
“想着自家贫苦,一家人只是勉强糊口,待孩子大了不一定养得起,不如卖给好人家,既让子女有地方可去,自己也有口饭吃。”如愿信口数出理由,“可是焉知卖出去的儿女是不是被迫做了苦役甚至妓子,又焉知子女自己愿意不愿意呢?我的鹰再通人性,也不会说话,那就只能由我说。”
她向着徐四海再福一礼,“我不愿意。请中贵人找别人吧。”
眼见她转身要走,顺带要带走短期内博得圣心唯一的希望,徐四海连忙叫住如愿,待她转身,他干脆不礼只兵,眉眼一沉,露出阉人独有的阴鸷来。
“寻鹰可是皇命,由我来,是同小娘子商量,换个人来,可就不一定了。”他曼声威胁,“小娘子何苦讨这个苦头吃呢?”
“陛下今日就在玄都观替万民祈福,虽然天下太平,但也不是不能听万民冤情嘛。”如愿丝毫不惧,同样冷下神色,简直是眉目生寒,“何况,就算是前朝,那时天下也姓李,不跟掌案太监的姓。”
徐四海眼瞳紧缩:“你……”
如愿却突然笑出来,甜而灿烂,和刚才那个隐约有威慑意的女孩判若两人:“随口一说而已,江湖人粗鄙,中贵人可别放在心上。倒是东西两市的鹰坊真的不错,祝中贵人早日找到合心意的鹰。”
她转回去,直接朝月亮门走,顺手在绵绵肩上一拍。猎鹰猛然振翅,但不往高空飞,只在主人身侧徘徊。
“……行,好志气。”徐四海到底不敢在玄都观里动手,盯着越走越远的如愿,想到刚才让她惊的那一下,狠狠地啐了一口。
如愿其实也没那么硬气,只是绵绵在身边,且凭着走江湖做生意察言观色的本事,推测徐四海是在撒谎,见他没敢追上来,才敢说是猜对了。
但她也不想拖得夜长梦多,只想跑路,奈何和徐四海一通纠缠浪费太多时间,恰逢祈福开始,观内出入的路都封了,如愿只能找个地方躲到祈福的钟敲完。
侧门偏僻怕生事端,这回她直往正门冲,正好遇上皇帝回宫的仪仗,金吾卫中的骑兵前后护卫,中间则是皇帝乘坐的马车。
因封路而滞留在观内的人不多,如愿跟着跪坐在正门阶上,混在个人里看骑兵缓缓前行,皇帝的马车还在远远的后边。身边有人伸长脖子去看,还有个孩子让阿娘抱在怀里捂着嘴,只剩一双手兴奋地乱舞。
如愿皱了皱眉,往阶下挪了两步。
“元娘子?”身旁的人突然开口。
如愿一转头,见是刘锦成,一愣:“你阿姐呢?”
“阿姐去正殿求签了。”刘锦成笑笑,朝着如愿一抱拳,“说起来元娘子给我阿姐的伤药,阿姐想来没道谢过吧,我替她谢谢元娘子。”
如愿总觉得刘锦成在人情往来上有种不符合年龄的老练,夸张些说则是一股说不出的阴恻,她不动声色地往边上退了退,含笑说:“举手之劳,不必在意。”
“滴水之恩,涌泉相报。”
两人对着笑笑,不说话了,隔着大约一臂的距离等仪仗过去。
压阵的骑兵总算是快到头,隐约能看到六驾马身上的璎珞笼头,如愿吐出口气,先前伸长脖子的看客都缩起头乖乖低下,那个兴奋过度的孩子却突然挣脱阿娘的怀抱,舞着两只小手,急匆匆地下阶要往仪仗里钻。
如愿连忙弯腰去拦那孩子,才和边上人配合着拦住,混乱间后背突然让人猛地一推。她本就是半蹲在阶上朝前弯腰的姿势,重心不稳,这一推直接让她大头朝下跌了下去。
天旋地转间如愿立时反应过来她被摆了一道,最先涌进脑海的想法居然是嫌弃这手法老土,清平斋最近的话本都不用这套路了。
然而不得不承认,这手法土,但有效,从阶上摔下去根本刹不住,或者说整条街都是仪仗,她落地就滚进了骑兵群里。
正在前行的金吾卫一个勒马,惊得前后的马全乱了步调,如愿清晰地听见蹄铁胡乱踏地,混杂着先前那孩子半出口又被捂回去的尖叫。
“何事?”骚乱中一个声音从车帘后传出,声音清脆,显然正是御驾里的小皇帝。
“陛下恕罪!”领头的郎将掉转马头折返,看了眼被团团围住的如愿,迅速下马告罪,“臣万死,有一女子突然入阵,惊扰陛下。”
如愿后背一凉,来不及开口解释,先看见颈边一道寒光。
第25章救命一更
“哦?女子?”独孤行宁反倒来了兴致,兴冲冲要去掀车帘。
车里陪侍的人立即阻拦,帘后一阵“龙颜”“威仪”之类的窸窣声,掀起一角的车帘耷拉回去,只传出男孩故作严肃的声音,“朕问你,你阻拦车架,可有缘由?若是有冤,速速道来。”
如愿心说这是什么皮影戏里才有的腔调,但颈边还横着那郎将的佩刀,由不得她腹诽,她强定下心神,干脆就着摔在地上的姿势改成跪坐,向着车内的皇帝低头行礼。
“陛下恕罪。妾并非有意冲撞,”此时说是被人陷害反而像是狡辩,如愿干脆认下来,说得极诚恳,“只是慕陛下威仪,先前在阶上等候仪仗,不巧见幼童将要冲下台阶,出手时一时失足,不慎摔了下来,这才冲撞金吾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