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如愿点点头,把书利落地全塞进布包,如来时一样轻手轻脚地出门。
脚踩到门外的石阶上,将要放下竹帘时,她突然想到什么,回头叫他:“道长!”
玄明略带诧异地侧身,看见竹帘和门柱间露出一张脸,让刚才那一通跑动弄得面上微微发红,眼瞳在太阳底下清澈明亮,映出满堂长风竹叶。
如愿严肃地说:“要记得找医师啊。”
然后她又忽然笑出来,指尖在缝隙里招了招,竹帘“啪”一声落下,这回上边那个纤细的影子没有逗留,越来越远,很快就不见了。
竹帘来回摇曳着重归平静,黑白鹤服的道长默然回身,低头把被风吹乱的书页翻回去。
但不知为何,翻着翻着,他不自觉地在某一页停下,定定地看着裹在左手上的绷带,压在腕下的墨字和先前在看的那一页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第3章驱虎今天是摄政王ver营业
竹帘被轻轻叩响,知常稚嫩但一本正经的声音从帘后传进来:“师兄,楼太医和徐掌案来了,是例行看诊。”
玄明的睫毛微颤了两下,收回落在左手的目光,语气倦怠而疏离:“进。”
知常应声,撩起竹帘。他还不到身量拔高的年纪,竹帘掀得不够高,可怜太医令楼绍和掌案太监徐四海两个成年人倒了大霉,进门得压低脑袋,狼狈得如同弯腰钻洞。
徐四海倒是低头低惯了的,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跪得自由跪得恣肆:“臣拜见殿下,恭请殿下万安。”
玄明却不看他,低声和楼绍说:“有劳太医令。”
“分内之事。”楼绍恭谨地点头,在桌前跪坐下来,打开药箱取出诊脉用的脉枕。刚放到桌上,斜刺里探出来一只手,强行把原本居中的脉枕推到了桌面左侧。
徐四海收手,自觉贴心地谄笑:“殿下请。”
可惜玄明左手的绷带一直打到腕下,注定不能领这个情,他稍稍侧身,撩起一截大袖,压在脉枕上的正是右手。
徐四海脸上的笑当即绷不太住,作势在自己脸上扇了一下:“倒是臣妄猜殿下的意思了,殿下见谅,见谅。”
玄明依旧不作声,看了楼绍一眼。楼绍会意,撩起袖口,指尖搭在他瓷白的腕上,细细诊着指下的脉象。
脉象时有不同,问的问题却是老生常谈:“殿下可有心悸、难眠、多梦、多汗的症状?或是别有不适?”
“并无。”玄明如实回答,“只是左手僵直,用不上力。”
“较之先前如何呢?”
“重了些。”
楼绍点头:“请殿下换手。恐怕还是得用原本的法子。”
玄明依言换了只手,察觉到楼绍落在腕上的视线,随口解释:“用不上力,这样会好些。”
“……倒也是个方法。只是终究是外力,少用为妙。”楼绍自然不会怀疑玄明,从药箱里取出要用的东西,依次擦洗、点火、烫针,然后把细长的银针刺入玄明的指尖。
一滴浓黑的血从刺入的地方冒出,蓦地坠落,就像是开了后边的口子,更多的血冒出来,滴滴答答地落在事前垫好的软帕上,迅速洇开大片的血渍。
玄明闭上眼睛,任由血从刺痛的伤口往外淌。渗出的血颜色渐渐淡去,软帕也换了好几张,血渍从最开始的浓黑过渡到深红,到最后一张时总算是恢复了常人该有的颜色。
“请殿下试一试左手是否灵活。”楼绍拔除刺入肌肤的银针。
玄明仍闭着眼,试着握了握,然后轻轻点头:“辛苦了。”
“有效就好。”楼绍紧绷的神经猛地松懈下来,替玄明处理好指尖细小的伤口,“殿下一向清心静气,心脉平稳,故而毒扩散得极慢,不至伤及心脉。但就如墨滴入水中,水再平静,墨也会在水中扩散,只是时间长短罢了。”
“如今臣等有法子以药与毒相争,护住殿下的心脉,然则如同驭群狼驱虎,不是长久之计,殿下此次左臂的僵直,也是因药性相冲,不得不放出淤血。”他收拾好东西,拿干净的软帕擦去满头满脸的汗,手都有点发抖,“此毒怪异,穷太医署之力也无解,恐怕真得是那个解法。臣斗胆,劝殿下早做打算。”
“是啊,天下偌大,陛下富有四海,又与殿下手足情深,臣这回前来,也是听陛下的命。陛下曾直说,凡是殿下想要的,就是臣等赴汤蹈火也得取来。”徐四海没念过什么书,话说得半文半白,唯独一张脸上的表情极鲜活,层层细纹漾起来,最终堆成个腻人的笑脸,“不过是寻个阴时所生的女子,就在长安城里也能找到不少,这条命能用在殿下身上,是那女子的福……”
玄明忽然睁开眼睛,看了正在侃侃而谈的徐四海一眼。那一眼平静、淡漠,眼瞳深处有如寒星。
徐四海突然卡壳,一股寒气从脊后窜起来,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摆子。他忽然意识到,倘若在紫宸殿里,他是不敢这么说话的,只是这间静室里的阳光和竹影混淆了他的判断。
在他面前的从来不是知常一口一个“师兄”的普通道士,而是权倾天下、与皇帝一母同胞的摄政王独孤明夷。
——“啪”。
一个巴掌狠狠抽到了他脸上,御前设的四个太监中的其中一个,就这么在玄明面前拿实手抽自己,脸上全是浮出来的鲜红指印:“臣不该乱说话!臣有罪,臣该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