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上蓦地有些泛红,如愿轻轻闭了闭眼,声音随之沉下去:“见桃花开得好,有心欣赏,这才开口,冒犯道长了。”
道长却只摇摇头,抬头看向斜上方的桃枝:“冒昧了,是那一枝吗?”
如愿跟着仰头,她觉得哪枝都很好,于是点头,正想说话,却看见道长伸手,指尖触及桃枝。
一声脆响。
桃枝离干,递到她面前的正是枝头开得最好的那枝,花色鲜润,盈盈欲滴。
如愿还没从他突然折花的震惊里缓过来,傻愣愣地看看那枝桃花,再看看面前神色如常的道长:“玄都观里的桃花……不禁攀折吗?”
“不禁。”道长说,“因桃花今年折落,来年能再发新枝,赏花的心情却难得。”
他的语气如同神色一样平和,饶是折花相赠这种事,在他手里都没有丝毫暧昧,仿佛只是为路旁正受暴雨的野花打伞,又仿佛出于怜悯喂养徘徊哀叫的野猫。
如愿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也认真起来,面上的那点微红褪下去,显出不笑时同样肃穆的眉眼。她直起腰,双手在襦裙侧边细细擦拭,才伸出去接那枝桃花。
“多谢道长。”她把落手的桃枝别在胸口,“我姓元,不知道长如何称呼?”
“玄明。”
《吕氏春秋》说“冬至日行远道,周行四极,命曰玄明”,当是道号,如愿低头,向着他生疏地抱拳行礼:“见过玄明道长。”
她想了想,在玄明低头还礼的同时,再次向着这位如同神像的道长认真解释,“我常来玄都观借静室看书,准备今年的夏试,平常都从这道侧门走,也就先前玄都观修整的时候空了几天。说实话,一次旁人都没遇上过。今日恰巧桃花开得这么好,恰巧道长也从这里过,我很惊讶,又有点高兴,一时多话,打扰道长了。”
“无妨。”玄明仍是轻轻摇头。
当朝不禁女子科举,但只设一季,就在夏季,他默了默,又说,“娘子是想入朝?”
“不算想入朝,应该说想找个养家糊口的饭碗。”如愿对着陌生人一向这么说,但瞥见道长淡漠的眉眼,她总觉得他只会听不会说,或者压根不会放在心上。
她心念一动,藏在心里的心思又露出去三分,只当是向着树洞倾诉,“只是若我真撞运气考上,我想去工部走一趟,问问他们知不知道西市靠近怀远坊的木料市场。那条街上好人和坏人混在一起,好木头和烂木头和混在一起。我先前去买的那几回,”
如愿侧身,手抚过身旁的鹤雕,指尖点在木鹤长长的颈上,不自觉地鼓了鼓脸颊,“老是被骗,亏了好多钱。”
她侧着头,脸颊带着年轻娘子独有的微圆润的弧线,睫毛却长,说完又忍不住轻哼一声,浓密的睫毛就微微一颤,像是蝴蝶从花上一瞬飞起。
玄明的视线在那个漂亮的侧脸上顿了顿,旋即移开:“元娘子倒是很有心得。”
“不算。我只是学过些木工活,算个蹩脚梓匠而已,好的木匠一眼看就能看出木料好坏。”如愿转回来,“我其实更想过了夏试,换个地方做活。不过知常小道长说静室让贵客定了,我就只能回头。到这里见桃花开得好,”
她顿了一下,食指蹭蹭鼻尖,视线转了转才落回玄明脸上,“然后就遇见道长了嘛。”
“原来如此。”玄明略略点头,“不过静室内并无贵客,元娘子照常就好。”
“……诶?但是知常小道长是这样说的呀。”
“传闻而已。”玄明自然想不到这个贵客指的是他自己,只往更高的位置想,“陛下并无论道的喜好,近来也不会到访。”
“真的吗?”如愿一喜,又觉得不太好处理,“可是我该怎么和知常小道长说呢,好像怎么说都很奇怪。”
“我会替元娘子说一声的。”
“——那就多谢道长了!”如愿眼睛一亮,忍住没蹦起来抱他一下,她扳着手指,愉悦地给今天这一趟做总结,“其实也不算虚度时光,走一趟锻炼身体,从道长这里拿了桃花,还去正殿求了求学签……只可惜人有点多,没解到签。”
她看不懂签文,也就不知道好坏,等同于白挤进人群排队求签,偏偏又为了静室这么点小事开心,笑起来明朗得仿佛没心没肺。
玄明有些不忍,和善地展现出道士的职业素养:“签文拓了么?若是不介意,我能看一看。”
“哦……”如愿愣愣地点头,“好。”
她从袖子里摸出拓印下来的签文,双手捧着递到玄明面前,待他拿了,搓搓双手,一脸期待地看他缓缓展开纸卷。
纸卷上就一句签文,玄明一眼扫完,淡色的嘴唇稍稍张开一线,又抿回去,唇间显出一道略显濡湿的细线。
“……怎么了?是签文的结果不好吗?”如愿捕捉到这个细节,皱了皱眉,转念又打起精神,揪在袖口的指尖缓缓松开,“没关系的,事在人为嘛,道长直说就好啦,不用顾忌我。”
“不,签文倒是不差。”玄明看着于如愿而言简直是古怪的签文,难得犹豫该怎么开口,指腹在签纸的一角上无意识地摩挲,“只是从签文看,并非学业或功名。”
“那……”如愿吞咽一下,“那还能是什么?”
玄明沉默片刻,卷起薄薄的签纸,原样放回她手中。他垂下双手,袖上的鹤纹跌落,袖口露出的指尖犹如冰雪,但他身后春色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