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世罗家寄宿开始以后不久,我就知道这所房子不是世罗的,而是他的情妇租来的。他没有经过房东的同意就住了进来,并且擅自把我带来住‐‐这些都超越了我所了解的常识的范围。
情妇的名字叫江幡京,年龄看上去比世罗大五六岁。不过很有大姐派头,也不是那种好管闲事的女人。说话声音不大,跟我说话也使用敬语,谦让而拘谨,喝一小口酒就满脸通红。妆化得很淡,喜欢穿浅色衣服,不像是从事色情行业的工作的女人,而像是涩谷某个商社的办事员,总之是个规规矩矩的女人。这样的女人却对一个在黑道上混的人唯命是从,我不能不觉得奇怪:莫非她欠了世罗还不起的阎王债?
令人吃惊的事还不只这些,我睡觉的地方跟他们只隔着一扇糊着一层纸的日式推拉门,他们干那种事的时候,既不要求我出去散散步什么的,也不把呻吟声压低一点。
也许他们根本就没把我当人看待,只把我当作他们养的一只小猫小狗。人们做爱的时候谁也不会介意跟人类不同的生物躺在旁边的吧。
可是,我非常非常地介意。如果听见他们开始做爱我就往外走,反而更加难为情,所以我只好蒙头装睡。当时的我还没有找女人的财力,在这种情况下,睡在拉货的卡车上肯定睡得更香。
我在户岛帮的工作是打扫事务所,替帮主洗车,装货卸货,给神龛上供,为大家端茶倒水,跑腿买烟,打扫房间……在明智侦探事务所刚刚摆脱的这些杂事,如今又要从头做起。户岛帮对打扫房间的要求异常严格,只要有指甲盖儿大小的灰尘没擦干净,就会被他们一顿拳打脚踢,而我所能做的除了忍耐没有别的。
我并不是为了在黑社会干出点儿人样儿来才参加户岛帮的,我每时每刻都牢牢记着我来这里的目的。收集情报就像吃鱼,越新鲜越好。随着时间的逝去,人们对事情的记忆会淡薄起来,证词就不那么准确了。
什么事都要掌握恰当的时机,眼下我首先要做的是取得户岛帮上上下下的信任。如果人家连我的名字都还没有记住,就冒冒失失地逢人便问:9月9号晚上11点左右你在什么地方?你知道八寻帮的本间善行吗?肯定会被严厉追问,搞不好还会暴露身份。所以山岸也没有指望我几个星期就会有结果,他说,今年以内能调查出结果就不错了。
我每天早上7点离开寄宿的地方,在新桥的户岛帮事务所一直干到晚上9点。我竭尽全力表现自己,不管是对户岛帮内部的人,还是对来此办事的客人,都是热情百倍,没过多久,大家就&ldo;小虎小虎&rdo;地叫起我来,就像叫一只他们宠爱的小猫。
10月,巨人队战胜太平洋联盟的第一名,荣登全日本棒球冠军的宝座的辉煌时刻,我已经弄清了户岛帮的组织系统,了解了几乎所有成员的性格和嗜好,而且掌握了9月9号晚上11点左右,相当一部分人不在作案现场的证据。
在户岛帮的成员中,最难了解的人就是世罗元辉。他从来不爱说话,也不给你说话的机会,我对他的了解跟刚来的时候没有什么两样。
进了户岛帮我才知道,黑社会的人都是自我表现欲很强的人。什么不幸的人生啦,第一次杀人的感受啦,在监狱里吃的苦啦……问一答十,甚至答二十。哪怕是初次见面的小头目,只要对他说几句奉承话,他也是有问有答,并且兴致勃勃地讲述自己的英雄事迹。但是只有世罗沉默寡言,什么都不对我说,我总觉得他的心头挂着好几把锁。
当然,由于每天见面,我也观察到一些事。例如,江幡京以外,他好像还有别的女人。我注意到,他每个星期必有一个晚上悄悄离开家,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回来。也可能是去喝酒打麻将,但一看江幡京的表情就可以推测到,世罗不是一般的寻欢作乐。只要世罗一离开家,江幡京的脸马上就变得阴沉起来,然后就开始喋喋不休地说着说那,什么要不要打扑克啦,要不要吃夜宵啦,就像有的女人为了排遣悲伤和不快对她的小狗说东道西一样。在他们眼里,我本来就是他们养的一只小猫小狗。
我也见过世罗残暴的一面。平时,他不但话少,连手都很少动。别的大哥对小弟动不动就是拳打脚踢,在街上走路被人无意碰了碰肩膀也要跟人家打一架。世罗绝对不干这种事。但是,晚上在家里,他时常变得非常凶狠,左右开弓地打江幡京的耳光,甚至是又踢又踹,用烟头烫,根本不理会我是否在场。
动粗的理由很简单,有时候是因为菜汤咸了一点,有时候是因为没替他准备好换洗的衣服……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且打人之前一句话都不说,出手非常突然,事后也不解释一下为什么。打完以后还是面无表情,默默地动着筷子。在世罗这里,我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感情一点都不外露的残暴,比起狰狞的面目,疯狂的怒骂来,更叫人感到恐怖。可是,挨了打的江幡京呢,总是在地上蹲一会儿之后,低头道歉。这个家庭内的暴力事件,都是这样结束的。
江户川乱步的小说中经常出现一个延续了萨德侯爵※写法的性虐待狂。小说描写受虐者被施虐者打得青一块紫一块甚至皮开肉绽的时候,反而觉得愉悦和满足。莫非世罗元辉和江幡京就是这种虐待狂和受虐狂的情人关系?毫无顾忌地在我身边做爱,已经够变态的了。不过,从纸糊的推拉门那边传过来的声音来分析,江幡京并没有被绑起来,也没有被殴打。看来只有世罗虐待江幡京,而江幡京并不是一个受虐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