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妈妈吗?
简子晏原本混沌的眼神突然变了,那种坚韧而清润的光芒倏忽间回到了他的眼中,在兰春华的身影清晰地映入他瞳孔中时,他脸上溢出明显的惊惶。
他第一反应是向后退去,但他身体疼痛,再加上本来就在床上,他退无可退,于是他转而用受伤的手指抓起被子,焦灼地挡住了自己的脸。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有多不好看,怎么能让这样的自己出现在妈妈面前?
看到他的动作,池洲眼中浮现出强烈的痛意,他控制住想要上前的冲动,缓缓退后,将房间留给了这母子二人。
简子晏惊慌极了,他没想到池洲竟然会把兰春华带过来,他想方设法地想要掩饰身上受伤的痕迹,却绝望地发现残破的身体连这种简单的行为都无法支撑。
在他惶恐之间,他抓住被角的手被一双粗糙温暖的手轻轻握住。
“晏晏,别躲,是妈妈,是妈妈啊。”
听到这声带着泪意的颤音,简子晏所有的动作都凝滞了,他瞪大眼睛望着兰春华,似乎认不出她是谁一般。
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是这样唤着他的小名,哄着因为发烧不敢去医院的他。
这声呼唤伴随了他的整个童年,他已经很久很久,不曾听到过了。
兰春华小心翼翼地接过他手中的被子,拉了下来,露出他苍白惶恐的面庞。
在看到儿子如此憔悴的面容之后,兰春华忍受不住,一滴滴泪水从她眼眶中溢出,滴在简子晏还绑着绷带的手指上。
简子晏笨拙而艰难地抬起手,为母亲擦去泪水。
“妈妈。”简子晏怔然地叫了一声,随即声音中也带上柔软的哭腔,“妈妈……”
就像一个刚刚受到欺负的孩子,包含着无限委屈。
这一声,把所有人的心都要叫了出来。
兰春华忍住眼泪,极轻极慢地,将简子晏拢进了怀里。
只是普通的碰触就让简子晏很疼,但他压下了身体本能的颤抖,贪恋地将自己埋进母亲的怀中,即使疼痛也不愿意离开。
“妈妈,我疼。”简子晏轻声说,他又把自己往母亲的怀中缩了缩,“我想回家。”
兰春华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她声音颤抖,连连答应:“好,晏晏,我们回家,我们这就回家,再也不回来了,有妈妈在,晏晏别怕。”
简子晏似乎是满足了,他慢慢地阖上已经不知道多长时间没有闭过的眼睛,遮住那双满是血丝的瞳孔。
在这种疼痛中,他发出了舒缓的呼吸。
兰春华也没有再出去,她不敢像儿时一样轻轻拍拍简子晏的后背哄他睡觉,就只是静静地抱着他,在简子晏看不到的地方,默默流泪。
流了就擦掉,擦掉又继续流。
在病房外,有人在和她一起泪流满面。
“我想象不到,他还会有这样的一面。”江之远苦涩地说。
“有什么想象不到的呢,是因为没想到,世人眼中无坚不摧,理应扛起一片天的英雄,也会有软弱的一面么?是没想到,他也会累会痛,会因为受不了折磨而发疯?”
池洲的声音里没有嘲讽,却能让人羞愧脸红。
“也没错,他可能本来不会变成这样。”池洲继续说,“他熬过了那么多折磨,经历过那么多危险,他唯独没有想到的是,竟然会被自己保护的群众伤害到这个地步吧。”
沈修然踉跄一步。
他在那场爆炸中冲伤了内脏,一直又自虐般没有妥善治疗,此时羞愤攻心,嘴角溢出一丝血来。
但他没有管,仍然直直地盯着病房中的景象,承受着他本就该承受的指责。
他多想此刻能进去抱着简子晏安抚的人是他自己,但他不敢,因为只要他一出现在简子晏面前,简子晏就会问他想让他怎么做,他百口莫辩。
每一次试图进去,都仿佛在进行一场凌迟,每次的结果,都是他狼狈地离开。
无论是他还是江之远,这都是他们的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