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当时,作为一个才刚刚十四岁的懵懂少年,兆言被他问得一愣。等他回过神来想要争辩时,宇文徕已经先他一步走到前面去了。
沈兆言,你有没有非它不可、拼尽全力舍却一切也想获得的东西?
比宇文徕更能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人或事,有没有?
他望着宇文徕的背影,暗暗地与他比较,心底忽然澄如明镜,一片透亮。
有。
他也有。
☆、第八章凤求凰3
宇文徕这一番惊人的举动,当天就传遍了洛阳大街小巷,自然也免不了传到吴帝耳中。原本吴帝就有意选宗室淑女嫁给宇文徕为妃,左右试探他都不为所动,现在居然主动向杨家求亲,还要娶作正室、将来立为皇后。试想假如魏国的皇后是吴国汉室女子,她生下的儿女就是嫡子,将来魏国皇帝有一半的汉人血统,这对两国关系将会多么有利。
这样的好事除了杨家那一门古板执拗不知圆融的榆木脑袋,恐怕没有人会不动心。杨家人素来自诩忠君爱国,为国舍弃小家,现在却拘泥于自家私怨而置国家利益于不顾,虽然一门五丧孤儿寡母让人同情,又有点气忿其不识时务。杨令猷是战败自刎而死,也不能完全算在魏太子头上不是?打仗总会死人,真要计较起来就没个头了,冤冤相报何时了,还怎么罢战和谈?
还有那魏国太子也真是,喜欢谁家姑娘不好,偏要喜欢杨令猷的女儿,人家爹刚死在你手里,披麻戴孝在灵堂里跪着,让旁人想帮着做媒说情都拉不下脸登门。洛阳的美娇娘那么多,随便挑一个别家没仇没怨的,欢欢喜喜地嫁过去,两全其美不是更好?
各种各样的议论,人人心中自有自己的一杆秤。不过宇文徕抛下这个炸雷之后,连续几天都没再听说下文,该宴饮宴饮该交游交游,只是行程又往后拖延了几日,继续留在洛阳城内,还与吴帝最宠爱、基本上已经内定为储君的越王同乘一车游览灯会,与民同乐。
一早就有传闻说魏太子貌比潘安,加上求娶杨氏女这一段韵事,更给他增添了几分艳异色彩。灯会上洛阳的少女们一看,太子果然如传说的一样俊美,风流痴情种偏被不解风情的武人之女拒之门外,真是暴殄天物,纷纷用或含蓄或奔放的方式表示倾慕,掷果盈车。甚至有女子一激动把手中未灭的花灯往车上扔,差点引燃帷幔着火,导致太子和越王不得不提前结束行程早早回宫。
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侍卫忙着救火时有人趁乱向车上投掷石块,没砸到太子却险些砸中年幼的越王,太子替越王挡了一下,胳膊还被砸伤了。肇事者趁乱逃匿,还引来洛阳民众的不满,要求大理寺和京兆府彻查,揪出这个居心叵测、妨害两国交好的幕后元凶。
总之,元熙十八年的这个春季,京都洛阳从朝廷到民间的主流都已经从战转为了和。毕竟对大多数洛阳民众来说,千里之外的边境战役离自己太过遥远,有太平日子过,谁也不想颠沛流离居无定所。为国战死的将士固然值得敬佩追思,但打仗最终也是为了长治久安不是?现在不用打仗也可以求得太平,赠予鲜卑人的银帛据说还不抵洛阳最有名的胡记绸缎庄一年卖出的销量。连胡记的东家都放话说,如果把胡记送给鲜卑人能换来大吴百姓不受战乱之苦,那他宁愿把名下产业全部捐出。
此举无疑换来洛阳百姓的拥护爱戴,胡记的绸缎被抢购一空,连魏太子也特意派了使臣到胡记买下数匹上好丝绸带回魏国,作为两国民间友好的见证。胡记自然分文未取,只求太子信守盟约顺应民意,吴魏永以为好云云,一时传作美谈。
这样热烈欢庆的气氛下,门前廊下丧仪未收的将军府显得格外冷清。年前朝中与杨公有交情的官员都已来过,丧期也不便庆祝待客,这年正月新春将军府门可罗雀,索性紧闭大门,专心守丧不问外事。
杨末和两位兄长在家中守过了四七,宇文徕没有再上门骚扰,却等来一道意外的圣旨,道是皇帝感念杨氏幺女孝心,体恤其孤苦,其祖功于社稷,其姐功于宫廷,皇帝认为异姓御妹,择日入宫行结拜册封之礼。
受宠的妃嫔母亲姐妹获得夫人、县主乃至郡主的封号并不是没有先例,贵妃的姐姐就被封为陈国夫人,外甥女出嫁前封为灵昌郡主;皇帝为了抚恤表彰去世的功臣,将没有兄弟亲戚依靠的孤女认作义女,高祖女常义公主就是如此。但杨末上有兄长母亲,就算是为了抚恤杨公遗孤,也没必要认她为义妹,何况圣旨中对杨公的功绩语焉不详,归于祖先囫囵带过,事情又发生在这个节骨眼上,不免让人往别处想。
杨末没等内侍宣读完就起身拂袖而去,还是杨行乾代她接下的圣旨。
她独自一人跑去祠堂里父兄崭新的灵牌前跪着,越想越觉得憋屈。吴国战败,在强敌面前韬光养晦,和谈修好期间淡化以往的敌对,爹爹和哥哥们为国捐躯没有得到任何身后之名,这些她都可以隐忍。但是井水不犯河水两不相干,这已是杨氏家人容忍的底线。宇文徕出使洛阳举城欢庆,她可以守在京郊避而不见,只要不碰面,五十里和五百里并无差别;但是他居然敢找上门来,还大言不惭地求娶,实在逼人太甚。不知他回去后又如何向陛下施压,导致陛下下了这道圣旨。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结拜御妹封为公主,下一步自然就是赐婚结亲。宇文徕打得一副好算盘,上门求亲未成,就从陛下那里下手。他以太子之尊求娶盟国——还是战败的盟国——一名将军之女,陛下当然不能拒绝;而陛下下旨赐婚,臣子又如何忤逆拒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