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能和煦秋摇落,生杀还同造化功。
所谓轮回,并非毫无终结。
只是轮回的终结,从来让人哭笑无常。
圆月的光华在地面投射出摇曳动荡的水墨画,影影绰绰的修竹虚影在史艳文的脚面晃动着,凉夜之下,悬在廊间的灯笼殷红艳艳,在庭院里拉扯出两道交叠的人影。
深院隔绝了街市上的喧闹和吆喝,两旁的门一关,闲人识趣退开,这片地方就只能听见落叶的声音。
两人的对话被阻隔在匆匆高墙里。
“你知道我在聚魂庄的那十年是怎么度过的。”
“嗯,我知道。”
“你也知道我被封印在地底的那一年,有多痛苦。”
“嗯,我知道。”
“为什么,你的封印会失效?”
“我受伤了,很重很重的伤,影响了封印。”
“有后悔过吗?”
“后悔过,可是现在,不后悔了。”
他只是叹息,叹息当年重伤难愈,连具身体都没有,若是有了可以自由活动的身体,他就可以化出分身去帮他,若是没有被阵法影响神识受创,他就可以分出神识去陪他,而不是只能抽取记忆,勉勉强强在他的意识里与戾气对抗十年,甚至没有多余的力量告诉自己——这个世界还有个史艳文,找到他,保护他。
若不是那不知何时的擦肩触动了封印,若不是冥冥天道逼得聚魂庄实在等不下去,若不是聚魂庄有意放史艳文出来寻回记忆,若不是道人误打误撞带回了建木……
若不是这么多的“若不是”,若不是这么多的“注定”与“巧合”,他们不可能走到现在。
史艳文闭上眼,苍白的指节擦过了流苏的穗子:“如果没有来这里……”
“如果没有来这里,”解锋镝眼睫颤了颤,“聚魂庄这段罪孽,你也没有机会了去。”
“……你又给我找了借口,”史艳文怅然苦笑,“你总是有花样百出的方法给我各种各样的借口,可这些借口究竟是来应付谁的?真的是为了艳文吗?”
“至少有一半是。”
“……强词夺理,又不厚道,你早就替我做了选择,都不考虑我是否愿意……你知道这对我不公平,很不公平,”纷繁思绪像落叶堆满了他的胸膛,史艳文矛盾又犹豫,心乱如麻,他叹了口气,认命般道,“可我没有意外,我竟然……没有意外,竟然……就这么平静地接受了。”
他没有做过任何的心里准备,只有一股无所谓的情绪突如其来,让他无力再愤怒与失望了,他已经无话可说、无能为力了。
史艳文从他的怀抱中退出来,解锋镝没有挽留,那双蓝色眸子充斥着黑压压的无奈,像被乌云遮住的天空,他不敢在此时挽留。
解锋镝抚着他的眼角,那淡淡的泪痕处还有些冰冷,史艳文是怎样的坚强,分筋错骨都不曾落下一滴泪,这是个痛到极致也咬牙不语的人,他可真有本事啊,怎么就将人逼到这个地步了呢?像把他的心都掏空了去。
“对不起,”解锋镝看着他,从容的脸上突然有了变化,向来深邃的眸子些微涣散,“对不起,我没想到会是这个结果……你还愿意跟我走吗?你是不是要离开了……”
史艳文却摇了下头:“你总是给了我很多借口,可每个借口,艳文都心甘情愿地接受了,是艳文自己……纵容了自己,怎么可以怪你?其实你的目的早就达到了,”他听了听,又温柔地笑起来,“仗义告诉我,他们过得很好,他们过得好,艳文才彻底放下了心,所以……等一页书前辈的事情告一段落,陪我去给我所有的牵绊,做一个了结,好吗?”
“……了结?”解锋镝不大明白这两个字的意思。
“是,我要送仗义回去,他是修罗魔尊,若没有他的约束,我担心修罗国度会出乱子,可能祸及九界中原。”
“送他回去?”解锋镝蓦然握住了折扇,定定地凝视着他,“那你呢?你也要回去吗?”
“我回不去的,”史艳文顿了片刻,仿佛为了安他的心,又重复了一遍,细微而惨淡:“我不会回去的。”
解锋镝默不作声,表情渐无。
他就算站在云端也能毫无顾忌,而今脚踏实地,竟觉几分惶惑不安,而在不久前,他还信誓旦旦地对自己的儿子说“他能让我安心”。思及此,解锋镝突然有了一阵莫名心悸,他曾期待着史艳文的软化和接近,可当他突然接近了,解锋镝却……不敢相信。
悬悬而望,眼前的人已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有些陌生。
史艳文只是含笑站着,对这诡异的寂静恍若未觉。
修长的手指贴上了他的额头,又从那双尤其好看的眉角划过,这双眼睛自初见就映入了他的心,温润、干净、稳重,还有关怀。现在这双眼睛也没变多少,只是多了一点点、一点点的迷雾。
解锋镝注视着他的眸子,忍下心里的惊悸,他踌躇地问:“你选择了我,是因为爱吗?”
史艳文抿了抿唇,及冠之年的面貌浮上淡薄的酒晕,旖旎的月色也没有他好看,像是春季上精心雕琢的桃花,粉蕊生香。他低下头,解锋镝的手就抚上了他的鬓角,发丝微凉,指腹稍热,好像接下来要说的话对他来说,既难堪,又期待。
多么美好的一幕,解锋镝忍不住想将它刻在心里,迫不及待地再次发问:“你……爱我吗?”
这是个高尚的字眼,也是个沾满俗气的字眼,仿佛从他们口中说出来就是不应该,太“放肆”而“危险”了,所以他们从未说过爱,他本想等,等关系更好了,才说“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