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冒昧,打扰王爷休息。”“现在什么时辰?”宁晋歪头问吴子楚。吴子楚垂肩:“丑时刚过。”正是睡得香的时候啊,宁晋懊恼地挠挠头,斜眼看展昭:“你还真会挑时辰,到底有什么事非得把大半夜的把我吵醒?”展昭解下身后的包袱,放到桌上,摊开来,一本厚厚的帐册静静地躺在其中。“这是展某从白府拿出来的帐册。”随便瞥了一眼,宁晋的眼底丝毫不见惊奇:“假的吧?”展昭点头。宁晋与吴子楚交换下眼神:“我早就知道,若是真的,你又怎么会带来这里。”展昭神色不变:“假帐未必就不值一看,展某今夜就从这本假帐中受教匪浅。”“哦?”“展某请教过本地商户,这本帐上虚报的银两数额已超过百万。”宁晋闻言不语,手指在桌面轻扣了几下,才淡淡笑道:“白宝震的胃口倒不小。”“加上每年商户孝敬的银两,再加上层层盘剥,一个织造府一年里便将近盘剥五百万两。”展昭紧盯着他,继续缓缓道来。“……”宁晋抬眼,故作轻松道:“展昭,想唬本王么?”展昭静静而立,目光如水,波澜不惊。两人对视良久,宁晋终于长叹口气,败下阵来,勉强笑道:“好吧,我知道你展昭不会拿这种事情来顽笑。”“王爷明鉴。”展昭淡道。宁晋拿他没办法,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一肚子火气没处发,顺手拿了桌上的帐册翻了翻,干脆朝门扔了出去。帐册颇重,只听“砰”的一声,门被撞得直晃。吴子楚小心翼翼地蹑过去,将帐册拣起来,瞧了瞧宁晋的脸色,不敢再放回桌上,只得拿在手中。“你还拣,你还拣……这种破玩意你还拣它作什么!”宁晋气道。吴子楚立在一旁陪着笑,他总不能把刚拣起来的帐册再扔回去。展昭抿唇不语,他知道宁晋是有气没处使,这正合他意。他只怕宁晋不发火,却不怕宁晋发火,哪怕这火气是撒在他身上也愿意。“子楚,你说!”宁晋没头没脑道,“你说怎么办?”“王爷……”吴子楚自然不能替他作出决定,只好接着陪笑。“我知道,你早就看不惯这破差事。”宁晋瞪他一眼,很想从榻上下来踹他几脚出气,思及光着脚不雅,转而在榻上唉声叹气:“我早就和皇兄说,没必要这么护着他,皇兄就是不听,说不过就是没见过世面,一时糊涂,也不是什么大错。……光一个织造府就将近五百万两,加上其他林林总总,要有这些银子,十个辽国也打下来。”吴子楚连连点头:“王爷说得是。”“我早就说不想接这破差事。”宁晋接着抱怨,“我早先想顶多也就是贪点、再拉拢拉拢人,别闹得太过就行了,可也没想到他胆子居然这么大。早知如此,当初皇兄说的时候我就该一口回绝……”“王爷现在停手也不迟。”一直在旁默默而立的展昭突然打断他的话,开口道。宁晋怔住,斜眼看他:“你这句话憋到现在才说,不难受么?”“王爷自会以社稷为重,是展昭多言。”展昭神色温和。“哼!在这儿等着我呢。”宁晋冷笑,“子楚,你瞧瞧,上回我还说他话不多。看来这话不多的人说起话来,一句一句的,能砸死人。”吴子楚继续附和:“王爷说得是。”听他说这话,宁晋的表情象吃了苍蝇一样,恼道:“子楚,你存心恶心我,是不是?”“卑职不敢。”吴子楚陪着笑,脸上宽容的神情倒有几分象是在对待被宠溺孩子一般。他知道宁晋向来是这脾气,总得找个人撒气,发过火就没事了。宁晋拿他没辙,又看看了展昭,挑眉道:“你是要本王抗旨?”“展昭不敢。展昭只是希望王爷能多为百姓着想。”展昭垂目恭敬道,“相信皇上定会体恤王爷之难。”“他体不体恤的,这是后话了。”宁晋随意摆摆手,侧头想了半日,方长叹一声,“罢了罢了……本王心中有数,你且去吧。这本帐册就放在这里,横竖不是真的,你们拿着也没用,让本王细看看。”此行目的已达到,展昭颔首,略一拱手,就欲退出。“对了,”宁晋叫住他,脸上似笑非笑,“今晚那个丫头怎么没跟着你来?难不成又泡到水里看月亮去了?”提到莫研,展昭不由自主地微笑:“她另有事在身,不能前来。王爷可是有事要吩咐她?”“没事没事!”宁晋忙道:“我能找她有什么事呀!她没来我求之不得呢。……我就奇了怪,这么个缺心眼的丫头,你怎么就受得了她?”展昭温和一笑,并不多作解释。“王爷早些休息,展昭告辞。”“去吧去吧。”看着展昭离去,宁晋没奈何地嘀咕:“这会才想起要我早些休息,早些时候干吗去了!”已近日中,仍旧是那家路边的小面摊,莫研与展昭相对而坐,前者眼圈明显发青,正大口大口地吃着面,看样子似乎准备用大吃一顿来补回自己所缺失的睡眠。展昭很有耐心地等着她。半碗面下肚,总算觉得身子和暖起来,莫研才道:“看样子白小姐是被你吓傻了,一整天都没有出过小楼,除了坐在绣架前发呆,就是靠在廊上喂鱼……老板,再下一碗馄饨面!——你真的不吃?”展昭摇头,他倒真是羡慕莫研的好胃口。“白府池子里养的那些锦鲤可真够肥的,这贪官家里的鱼都和别处的不一样……”她情不自禁地感慨。展昭没接话。“要不你喝碗面汤?”莫研咽下口中的馄饨,有些犯难,“你这么盯着我,我吃不下。”吃不下?他看了眼她面前几乎快见底的面碗,唇边泛起一丝笑意。“老板,再盛碗面汤。”他还是叫了一碗,权当作陪。“你昨夜又去寒山寺了?”莫研几乎把大半个脸都埋在碗里,露出一双眼睛看着他。展昭点点头,没问她如何得知,想是自己身上定有什么破绽让她看到。“那个什么破王爷,还没受够他的气,何苦还去……”她摇头不解。“也许会有转机。”他接过热腾腾的面汤,轻轻吹了吹。“什么转机?”她的眼睛腾地亮起来,也顾不上吃,“你是说也许他会帮我师兄?”莫研的脑中只想着师兄的案子,对于其他诸如肃清官场体察百姓之类的事情全然没有放在心上。展昭自然知道,但也只能暗叹口气,期待日后她能渐渐明白。“我不知道。”他淡淡道,“不过我想,起码他不会再妨碍我们。”“不妨碍也就够了,要不然以他的身份,还真是个麻烦。”莫研倒不失望,很知足地接着吃第二碗面。喝完面汤,付过帐,两人才往白府而去。刚到白府门口,莫研忽想起什么,拉住展昭:“你且等等。”“怎么……”展昭话未说完,便见她掂起脚尖,勾着脑袋,手伸探到他头上,他直觉地想躲开……“别动别动,我得帮你把头发里的松针挑出来。”她一只手按在他肩上不许他动,另一只手正在发中翻拣。展昭无可奈何地站住原地,略低着头。“头再低点。”他只好再低点。虽然明白此举不合时宜,况且又是在白府门口,但知道莫研心中光风霁月,他终是不忍拂她的好意。不过就是挑拣几根松针罢了,展昭在心中安慰自己,转而明白:她大概就是看到松针才知道自己去过寒山寺的吧。“好了!看……”她摊开手给他瞧,掌心中静静地躺着五、六根暗绿的松针,摇头叹道:“你这么爱干净的人都没留意到,看来也是太累了。我原本还以为你自己偷偷睡觉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