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昭笑着摇摇头,其实茶对他而言,不过是解渴而已,香味浓淡他丝毫不介怀。“你也没尝过吧?”宁晋瞥向莫研。“没有。”莫研摇摇头。宁晋看她肯承认,又得意问道:“你喝着,可品出什么好处?”“这是用鲜桂花窨制的,香味浓郁,又有通气和胃之功效。”莫研又仔细尝了尝后才道。宁晋有些吃惊,没想到这个小丫头居然也懂得这茶的妙处。“不过……”她皱皱眉,略顿了顿。听到她这两个字,展昭无奈地微垂眼帘,深知这二字后面定然不是什么中听的话,想制止却已来不及了。“不过什么?”宁晋急于知道后文。“不过茶之味清,而性易移。品茶之乐便在于茶之清香,硬是加这些花花草草进去,香味虽然浓郁了,却破坏了原有的茶味,流于俗媚……”莫研侃侃而谈,没留意宁晋的脸愈发难看,便是展昭也是面露尴尬。“你是说本王俗媚?!”宁晋显然认为莫研这番不客气的话是存心想削他的面子,倒真是冤枉她了。莫研自己并不在意茶味好坏香味浓淡,这些话皆出自于她的二师兄箫辰。箫辰目盲,对味道十分敏感,生性又有些偏执。他自己不喜花茶,自然就能说出一番诋毁花茶的道理来,其实不过是各人品茶所好不同而已,何来俗媚之说。莫研自小便与他十分亲近,耳濡目染之下,行事观念与他倒有七成相似,此时信口道来,自己并不觉有何不妥之处。“我说的是茶。”莫研平静地更正他。若不是碍着展昭,一定要让吴子楚好好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宁晋狠狠地想。“我喝着倒觉得味不错。”展昭风轻云淡地插口,又提醒宁晋看棋局,“王爷,该您了。”宁晋漫应了一声,将注意力转回棋盘,既然展昭给台阶,自己若再和这小丫头计较就显得孩子气了。这棋下完一盘又一盘,无论输赢,宁晋总是兴致勃勃地要求再来一盘。展昭虽然疲惫,却不好扫宁晋的兴,只是耐心应对棋局。空挡时,他抬眼看去,莫研以一个极不舒服的姿势圈在椅子上,歪着头浅浅而眠。不知过了多久,忽有人在门外恭敬道:“王爷,莲子羹已炖好。”“炖烂了么?”“回禀王爷,都炖烂乎了。”“进来吧。”宁晋这才放下棋子,长长地伸了个懒腰,冲展昭道:“下了这么久的棋,饿了吧?吃碗莲子羹暖暖身子。”展昭依言放下棋子,正欲叫醒莫研,却见后者不知何时醒来,双目发亮地盯着托盘上热气腾腾的莲子羹,显是饿极了。莲子羹的味道如何,宁晋自然不会傻地再去问莫研,即使看见她连盛了三碗,眼睛眨都不眨地飞快吃下去,他也装着没看见。展昭和宁晋都只吃了一碗,倒不是不饿,实在是因为都被莫研盛光了,想吃也没有。缕缕晨光由窗外透进来,棋还未下完,宁晋取了块绢布覆上棋盘,笑道:“今日乏了,明日正好是中秋佳节,我们留待明晚赏月下棋,岂不风雅。”“王爷好意心领,展某公务在身,不敢懈怠。”“你们开封府那窝子就算是铁打的也不能十二时辰都在办差吧。”宁晋不耐烦道,“难不成你还想告我个妨碍公务的罪名?”“展昭不敢。”“那就这么定了。”展昭还欲拒绝,就听莫研在旁急急开口。“明晚我可没法来,我约了我师姐一起过节。”宁晋缓缓望向她,笑得勉强:“这位姑娘,我请的是展昭,并没有请你。”“那就好。”莫研笑得灿烂,几乎将宁晋气出内伤来。而莫研想的是那几碗莲子羹。展昭想的是那几盘棋局。回城的路上,展昭没有再施展轻功,而是和莫研一起慢慢走着。从寒山寺出来后,两人行了许久皆各怀心事,沉默不语。一直出了枫桥镇,行至石板桥心时,寒山寺钟声响起,两人不约而同地慢下脚步……“你也觉得有蹊跷?”莫研忍不住开口道。展昭点点头,那几盘棋宁晋只是略略思考,下得飞快,棋风也不似往日平稳,显是心中有事。“你从何处看出有蹊跷?”展昭问道,莫研虽不懂棋局,其他方面的观察力却是细致入微。莫研舔舔嘴唇道:“那莲子羹是重新热过的。”“嗯?”“莲子羹是重新热过的,并非现煮的,这不对。”她重复道,“宁王爷饮食讲究,连喝茶都那么精细,底下人怎么会用重新热过的莲子羹来糊弄他?”“莲子羹是重新热过的?你怎么知道?”“莲子羹取其莲子的清香,重新热过则香气大泄。”莫研颦眉摇头,“你也许吃不出来,可是象他这样的人没有理由吃不出来。”“也就是说,莲子羹在事先早已煮好,但却不端上来。”展昭陷入沉思,“而宁王爷明明无心下棋,却偏偏要下到莲子羹端上来后才罢手……那么莲子羹也许就只是一个信号。”“什么信号?”“也许是告诉宁王爷可以让我们离开的信号。”展昭回忆,宁晋就是在那时表示困乏,不想再下棋了。难怪宁晋就是不让自己出去!莫研眉头皱得更紧:宁晋只是将自己和展昭困在寺中,并没有加害于他们,那么必定是有什么事情是不希望他们在场的。那刻,两人不约而同转身往来路急奔回去……如此只有一个原因,他们赶着回寒山寺听墙角。方才的钟声是每天清晨召集寺内僧人用饭的钟声,几乎所有的僧人都集中在饭堂,亏得展昭和莫研一路躲躲闪闪,却几乎没有看到什么人影。不过片刻功夫,两人就到了宁晋所住厢房的屋顶上。老实说,展昭对莫研有些担心,上次在江边小镇,自己就不得不为她解围。他刚想开口让她在稍远的地方等候,就看见莫研已经熟练地悄悄将瓦片挪开一条小缝,伏在空隙处往下看。展昭习惯性地暗叹口气,他发觉自己最近常常叹气。与莫研一起凑到那条小缝上,自然不太妥当,他在屋脊另一面自寻了处妥当地方伏下身子:吴子楚正在厢房里垂肩而立,自从带他们来寒山寺之后他便再没有露过面,还穿着之前那袭衣衫……展昭微眯起眼睛,从屋顶这个方向看不清表情,但可以看见吴子楚的靴面上濡湿了一大片,显是刚办完事回来。宁晋仍旧坐在榻上,侧着头,思考着什么,手中无意识地玩弄着几粒棋子,发出咔嚓咔嚓的摩擦声。两人并没有交谈,或是刚刚谈毕。展昭对自己有些失望,如果能再早些回头,也许就能听到他们交谈的内容。另一边的莫研目光也绕着吴子楚周身打转,这个方向比展昭略好些,她能看见吴子楚衣袖外侧有一小道划痕,衣角下摆散落着零零星星的泥点……宁晋沉思了良久,抬起头来,似乎刚刚意识到吴子楚还站着他面前,遂道:“你也忙了一宿,先下去歇着吧。”闻言,吴子楚施了礼,正待退出去,却又被宁晋叫住。宁晋直直地望进他的眼睛里:“子楚,说老实话,你是不是不愿意做这破差事?”“……卑职知道王爷也是有苦衷。”宁晋楞了楞,想说点什么,张了张口,终还是道:“你下去吧。”吴子楚依言退出厢房,又替宁晋掩好门,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停住——现在是白日,如果他此时回头,就可以很清楚地看见莫研。莫研无声地直起身子,紧盯着他的背影。她不敢动,因为她无法确定吴子楚是不是已经发觉她在上面;她也不敢逃,因为吴子楚的轻功在她之上。唯一庆幸的是,展昭在另一边,吴子楚看不见他。两人静静对峙着。莫研蹲着的腿开始发麻,她开始怀疑吴子楚是不是早就发现她了。终于,吴子楚还是缓缓回过头来,带着三分无奈……当他看见莫研的时候,这三分无奈转成七分吃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