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玄赶到时,便是这么一幅景象。
见到他,芳笙故意刻薄道:“这破阵连我小徒弟都困不住,你居然还敢下战书,都不羞么?既下了战书,就该守好你这些同袍,他们真当自己有九条命么?”
小凤见机换了一曲《太古遗音》,看似调弄飞禽走兽,实则嘲讽道:“猛禽尚识音,凶兽亦通性,皆知按律而行,当真是人不如物啊。”
这成了婚的二人,今日皆作了少妇妆扮,别有韵致,眉目流转,唱和之间,更显现不同于旁人之间的相亲相契。
梅绛雪明白了一二,护及父亲颜面,冲着罗芳笙,她先出声不平道:“今日之战,本是双方作定,你们却临阵反悔,派了他人相代,如此朝令夕改,令人汗颜。”
未及小凤出言维护芳笙,罗玄先不轻不重训道:“绛雪,这里都是你的长辈,不得无礼,你过去看看,各位同道伤势如何,再来禀我。”又吩咐其余二人道:“绛雪深悉阵中布置,为防有变,她一人即可,杨少侠,兆南,眼下形势不明,你二人先随我留在这里,不可妄动。”鹊桥之战,罗玄本当自己私事处置,无论结果如何,他早就准备一力担承,是以知者甚少,他也再三告诫守阵三人,提防有人不知情下误闯进去,而阵中情景令他不免有疑虑在心:前时他已治好三帮四派的浑噩之症,不会再有神智不清之时,况这上清道人好歹一派掌门,本不会轻举妄动,又连累旁人,想来也只有他爱女一事,会令他神乱智昏,到底是何人,又因何故将他们骗至阵中呢?又想:缃儿自是不会,如若是小凤,以她的性子,方才也绝不会出手相救……思来想去,他忆及妹妹曾中赤蜂毒一事,忽而就对杨凡生疑了,是以他才让梅绛雪一人过去,又未免那杨凡起惕,便将他同方兆南一起,留在他身旁以便察观。
吩咐完女儿,他看了看这个妹妹:她竟全然未将与自己的约定放在眼里,随时翻悔,可见那些兄妹断绝的话,她竟是当真的,她气色很好,可见又要气着自己了。他不禁有些头晕目眩起来,隐忍问道:“缃儿,你这是何意?”
芳笙吓到般,往后退了半步,脸上觉他莫名其妙,又进前了一步,摆掌道:“且慢,罗大侠不过是内子先时错爱之人,论来与芳笙也只有这一丝瓜葛,难不成大侠你,还要厚颜同芳笙称兄道妹么?”说完后,她竟捂着胸口,小脸泛白,双眼一闭,倒在了小凤怀中,心里却在偷笑:七夕节姑姑给的这药,竟未卜先知一般,当真是及时,又能将他骗过了。之后脸上有点发热,在心中对自己道:只包着这药的画,绝不能让凰儿看到。
梅绛雪扶起上清道人时,正对上杨凡脸上挣扎神色,却不是为了自己,她瞧的清清楚楚,忆及赵琼枝对他的讥讽,和罗芳笙对自己那些告诫,她顿时明白了什么:他装作诚愚接近自己,又对自己软语体贴,竟是为了另一个人!只怕今日阵中之事,也与他脱不了干系!可恨自己识人不明,耽误了爹的大事,更怨自己竟动了一丝真心,险些做了他人替身才惊觉实情,眼下大事为重,待一切了结,她定会让那趁人之危,耍弄她的混账好看!
见妹妹突然生恙,罗玄心上大急,连忙蹲身探去。
“别碰她!”小凤掌心落在芳笙头上,将她护的更严些,对他冷颜相对,又与膝上挚爱串通一气道:“你不知她内力几近全失,还强撑着救了那群废物么!若非力不从心,她又怎会让别人代自己破阵呢!”
罗玄拧紧眉头,急道:“她这么一意孤行,你为何不劝住她!”
小凤春山微锁,贝齿一咬,冷笑道:“是你亲手写了战书给她,指明要她前来的!”
一听他又在训斥小凤,芳笙连忙睁开眼睛,将手中葇荑抚在自己颊边,笑道:“凰儿,他年纪大了,记性不好,看在我的面子上,别和他置气。”
小凤抿了抿嘴,忍下笑意,为她理了理云鬓:“都依你。”又将头一扬,神情冷傲,对罗玄,也是对他身后一人道:“无论如何,也劳你挂念她了,从今以后,你省省闲心罢,我同阿萝七日前已成了大礼,照顾她是我做妻子的分内之事,倒忘了邀你一去,勿怪才是。”语气中自然毫无错意。
此事还是到了这步田地,他无可奈何,痛心疾首道:“缃儿,你这样做,可曾想过是断绝身后之举,若将来无人祭你,你便成了孤魂野鬼啊,你不虑爹娘,不虑哥哥,竟也不虑自己么?”
芳笙轻捏了捏小凤的手,要她不必着急,自己面上平和,淡然道:“移山填海,沧海桑田,以至万物轮回,可见天行有常,不以你忧而山崩地裂,亦不因我喜而翻江倒海,人立身于天地之间,或淡泊一生,或波澜壮阔,人之千情百态,物之鳞毛羽昆,更不知会见多少,其中既有似于我,亦有异于我,尊其异重万物,方为立身根本,至于你说的子孙之事,只几代下去,何人还能记得我这位先辈呢?人本无根亦无果,又何必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