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小凤,她此时明眸闪烁,有些不可置信,心中暗暗呢喃:“师父?”
来人气度高华,不免让小凤想起,当初那个仙风道骨,意气风发,在欲生啖她而后快的武林人士前,力保稚弱孤女的师父。那些最美好的回忆,其实一直被她深刻心底,至少孤独怅惘时,有梦可寻。
师父,罗玄……
小凤按下所有心绪,再次打量了一番:“这里漫山寒雪,冷意彻骨,远不及此人身上,弥漫散发之万一,看来这个少年,必定孤傲自许,半分不亚罗玄,比之罗玄,倒更为冷情,竟不像是人间所有。但就是此人,吹奏出的笛音,如同唤醒万物回苏,暖意融融。但他方才,竟以‘大美人’三字向我见礼,可见也是轻薄之徒。”
这样想着,倒也减却了几分惊艳之意,而这轻薄之徒,并未让她十分不悦。这少年看起来,比绛雪还要小上一二,而她如今三十有五,纵使驻颜有术,也不再是妙龄少女,这容貌极为出众的少年,处处对她显露痴迷之情,令她有几分得意,眉梢眼角,更添韵致。
“箫声凄哀,寒天雪地间,未免伤身。”
少年音色,如轻击玉磐,更如风吟湘竹,无论何时,都能令人顿生好感。
而他言辞间关怀之意,也入了小凤耳中,她却不忙回答,难得起了一些兴致,想听听这少年,还有什么要说的。
“好在按箫牵魂者,不是大美人,若非如此,芳笙悲怆难挨,纵然心神俱毁,恐也无人知晓。”
少年字字句句,情深意切,而小凤对他自称“方生”,倒更为触动心事。
“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她与罗玄之间的纠缠,也岂非二人对这句话,解悟各自迥异之故?
“你叫方生?”小凤和缓些许,又别有所指。
少年嘴角噙笑,略施一礼,更为潇洒风流:“是也不是,小姓罗,字芳笙。”
竟也姓罗?
本来这姓这字,加之少年与罗玄相近的形容举止,都该令她不快,但小凤对此人,隐隐有了丝好感。
而梅绛雪在一旁有些心惊:这少年居然就是罗芳笙,她与方兆南二人商议时,似被他全部看在眼中。师父不至于相信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但此人屡屡坏她谋划,着实可恨,莫非方才笛声是他有意为之?看来不得不防。
一面戒备,又心下计较:这人真是那个有“雅贼”之称的罗芳笙?不成想,青黑獠牙的面具之下,是一副无人能及的好相貌,然而这种人最为可恶,多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绛雪,莫非你认得此人?”
小凤看似不经意的一问,倒让梅绛雪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应对。若说心思细腻,智计无双,当今武林,真无一人比得上她师父聂小凤。
“师父,这人是个贼。”
小凤向前踱了两步,负手而立,俯瞰万丈茫白,继续问道:“是个什么样的贼?”
见她有意相问,梅绛雪自知不好欺瞒,想了想,便将自己所知,挑出一二有益,真真假假回禀道:“师父,此人有个名号,唤作‘薜荔湘君’,虽说是贼,然而声名远播,那些正道中人,对他颇多尊敬,许是得人托付,对师父今次大事,他也插手了一二。”
小凤心中冷笑道:“湘君?哼,小小年纪,胆子不小。”
罗芳笙与梅绛雪之间一番过节,其实要紧处,并非在于方兆南一事,他一向不理世俗,十六年来,令他心系牵怀的,唯有聂小凤。
他揭开随身玉壶,五粒朱丹一一投进,此物烈焰灼灼,芳香四溢,像是一件难寻的宝物。他两指又夹着壶口略摇了摇,不在意道:“声名累人为至理。”
随后仰首,一壶酒就这样灌进肚中,透明的肌肤,任怎样的烈酒去暖,也丝毫不见血色。又取出一方绣有白梅的罗帕,拭唇之后,摇了摇空壶,他看向小凤,竟以客人的身份,讨上几壶酒喝。
小凤倒耐下心来,想听这少年如何辩解,她觉得能得些趣味:“你的意思是,你并非正道中人?”又笑中带着几分威严:“你可要想好了,若你说的,我觉得有些道理,这里的酒,想喝多少就有多少,若你巧舌如簧,一味欺瞒,你这一辈子,就好好体会我冥岳待客之道罢。”心想虽然是个不错的少年,但若挡了她的大业,她何时会心慈手软!
他站近了些,真心叹道:“若一辈子都能陪在大美人身旁,为你排忧解闷,芳笙无畏生死,虽死犹荣。”
小凤抚了抚鬓旁青丝,嫣然一笑:“当真是巧舌如簧!”
芳笙不急再剖白心意,反而对小凤先时所问,开始认真作答:“何为正,何为邪,若杀人便是邪,身处江湖,无人为正,若行侠仗义便是正,那些正道中人,反而鱼龙混杂,所谓正邪之论,无非使排除异己师出有名,况芳笙与人来往,并无正邪之念,只是于己方便,更不会为些虚名,以致喜悲无度,万事万物,皆不如一杯好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