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辛者库管辖的事儿极为琐碎繁杂,占的地方自然也小不了。两人一头雾水地在里头绕得天色渐黑,才终于找着了个管事模样的人,贪狼忙快步过去,伸开手拦住了那人的去路:“劳驾问一句,要见三官保大人,得到哪儿去才能见着?”
“你们也是求见三官保大人的?”
那管事是上三旗出身,自然不像那些个下人一般没见识。谨慎地打量着面前这两个身着黄马褂的少年侍卫,却是狐疑地低声嘟囔了一句:“真是见了鬼了——怎么这阵子这么多往我们这破地方跑的人……二位可是宫里头出来的,不知是那位主子要见我们家大人?”
贪狼正要开口,胤祺却微微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说,只是含笑温声道:“这位大哥——我们是九阿哥身边儿伺候的,奉宜主子的命来跟老大人说上两句话儿,劳驾帮忙带个路。”
这五阿哥党可正是在朝中闹得沸沸扬扬的时候,他自然没这个心情再给自个儿身上添麻烦——养弟弟是用来干什么的?还不就是用来在这种没多要紧又不便曝光的时候帮忙背锅的!胤祺心安理得地背着前世剧本里头的台词,却是毫不犹豫地把那个臭小子给推了出来,全不管这个弟弟只怕也还不知道自个儿的外祖究竟是何方神圣。
“诶,诶,您二位请——大人可是盼了好久了,总算盼到里头传出动静来了……”
管事的态度立时越发恭敬了起来,连打躬带作揖地把两人三绕两绕地带出了这辛者库,又一路引到了大东头上的一座气派府邸前头:“您瞧瞧,这房子还是万岁爷亲自下令给修的呢——万岁爷每回东巡盛京的时候,这出宫的第一站可就是咱们三官保大人家,打这儿往东边儿七丈,西边儿六丈五尺地方,那都是万岁爷跟宫里头娘娘们的驻跸之所,可不是咱们越制违例……”
听着这管事不无自豪地介绍,胤祺却也是越发觉得惊讶不已——合着自个儿这个外祖父竟也当真有点儿地位,想来大抵也是颇受皇阿玛信任的一家。若是日后再有东巡的机会,他可得把小九儿带来认认亲,也方便没事儿从这辛者库里头往外捞个把人什么的……
一念及此,胤祺的脑子里却是忽然蹦出了个连自个儿都有些惊愕的念头来,神色也蓦地微变——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八阿哥胤禩的生母,便正是这辛者库出身的所谓“贱婢”。
不是没觉得古怪过。小九儿是他一手带大的,这两年也彻底的看出来了,这小子一没野心二没天赋,论办事能力拍马也比不上老八老十四,论捞钱更是比老十这个整个钮钴禄氏合力供养着的阿哥差了千倍万倍。胤禩做事一向深谋远虑,拉拢老十是为钱,拉拢十四是为势,可干嘛非要把自家这个办事儿办不好、要钱没多少的弟弟给一块儿绑过去?
未来的九子夺嫡,他心里头可是比谁都清楚的。这八爷一党里头,就属九阿哥胤禟闯的祸最多、出的力最少,几次的大祸也都是这小子没头没脑闯下的。可这些个兄弟里头,却也就属八阿哥跟九阿哥的关系最好——这一份儿莫名其妙的亲密关系究竟是打哪儿来的,着实叫太多的人都百思不得其解。
可就在刚才,他的脑子里却是电光火石的闪过了一个念头。那位在不少穿越剧里头被人们无数次赋予了各种美好想象,甚至跟康熙都有过不止一个版本缠绵爱情的良妃卫氏、八阿哥的生母,在史实上却是直到了八阿哥长到二十岁上,才忽然被康熙想了起来,封了个不高不低的妃位。而那二十多年里头,那位良妃只怕依然是在这辛者库里头熬日子的下等宫女罢了——这么个身份,要想被皇上“忽然想起来”,可也实在有些不容易……
莫非……老八拉拢自家小九儿,为的就是困在这辛者库里头的额娘?胤祺敲了敲脑袋,只觉着这里头的门道实在太多,一时竟也是难以理得清楚,索性也不再费劲儿寻思,由着那管事进去通报。
还没等多久,里头就快步迎出来了个管家打扮的人,一路恭敬地将胤祺跟贪狼引了进去,将两人安置在了书房稍待。胤祺这一路也留心打量着府上的修缮,果然是颇为气派齐整,显然不只是为了给自家住这么简单——由此便可见自个儿那位额娘在宫里头,却也实在是个颇受宠的主儿,想来这日子过得也是定然不差。
正出神间,却是打门外快步进来了一个眉目和善的老者,一见着两人便笑吟吟招呼道:“二位快请坐——不知宫中可是有什么信儿传出来了,这些天的事儿可又有什么章程没有?娘娘若是有什么吩咐,但凡能做到的,外头定然给置办齐全了,绝不耽搁……”
胤祺冲着贪狼微微摇了摇头,打怀里掏出宜妃曾给过他的一个络子搁在桌上,含笑拱了拱手缓声道:“宫里头最近浪大得很,势头也看不清晰。娘娘特意着我们来问问,老大人于此事可有何见教。”
“见教如何敢当,不过是些个浅显的愚见罢了。”
老者见他态度温然语气和善,又见了那自家的信物,却也是不由得松了口气,自个儿也在一旁的椅子里坐下,摇了摇头苦笑道:“咱自家人明白自家事,就咱们郭络罗氏一族,又哪里能有那般天大的运气?虽不知娘娘的那位五阿哥是何等的不凡,但既然能叫万岁爷喜欢,想来也是个有福气的。这份儿福气是万岁爷给的,自然——万岁爷想收的时候,也就不过是轻飘飘一句话的事儿。咱们家虽也在镶黄旗里,却毕竟不赶佟家、那拉家的势力,到时候万一失了势,却未必能接得住咱们家的阿哥啊……”
胤祺耐心地听着,心里头却是总算微微松了口气——看来自个儿这个外祖父的头脑还是很清醒的,没有被这些个日子的泡沫给冲昏了头。若是摊上个索额图、明珠似的外戚,可就真有够叫他头疼的了。
“姥爷说的正是这个理儿,其实我也觉着我根本就不是那么块儿料——那群人胡闹腾是他们的事儿,咱们家可千万别搀合进去,只管明哲保身也就是了,他们蹦跶不了多久的……”
老者只听了打头的那两个字,面色便是蓦地一变,震惊地从椅子里头站起了身。待到怔怔地听完了整段话,嘴唇竟已哆嗦得厉害,向前踉跄了半步就要跪下请安。胤祺忙一把将他托住了,含着笑将他扶回了椅子里头坐下,半蹲下身扶了他的双膝缓声道:“都是自家人,外孙如何消受得起这般的大礼?今儿来求姥爷,其实是我的一件私事儿,额娘是不知道的。事儿不大,断不会叫姥爷为难——至于那些个人瞎琢磨的事儿,姥爷只当没听见、没看见、不知道也就得了。切莫结党营私,皇阿玛最受不得这个,明珠可就是前车之鉴……”
“阿,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