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志奎与周霆琛汇报此次伤亡损失,面对负伤的堂主,梁志奎话语里隐隐约约有些埋怨他过于相信兄弟情义,此事怕是黎家与日本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对此周霆琛并未表态。
众所周知,黎家生意进来一落千丈,黎绍峰是否真的借用日本上船贩卖鸦片关系到整个租界的平衡安全,周霆琛不能擅行。
毓婉强忍着心中不适将纱布绑好打结,一个用力勒得紧了些,周霆琛闷哼了声眉头拧在一起,她茫然抬头,关切询问:“疼了?”
周霆琛默声摇头,抬头与梁志奎使了个眼色,梁志奎迟疑住,顿时明白,“属下告退。”
周霆琛将毓婉搂在怀中:“为何今晚想来找我?”
毓婉仰起头来看他,眼中有些怅然:“我不知自己做的是对是错,只是心中记挂着你,就来了。”
也无需过多言语,年轻世家女子敢冲出家门来到帮会所在寻找爱人,这本身就是对感情的深信不疑。周霆琛心中欢喜,又不善表达,只是抿嘴笑,情不自禁将她又搂紧些。
毓婉笑不出来,她垂首看见周霆琛受伤的手臂,蹩了眉头:“你总是这般没个安定的日子么?”
周霆琛愣住,不知该如何回答,耳边似乎又响起老帮主的叮嘱:“我们这些人,一辈子是要自己终老的,亲人,妻儿,朋友,每个能走到底。”
他缄默,凝望着眼前的女人。此刻毓婉耳后还有被喷溅上的血滴没有洗净,黑褐色的点子玷污了她白皙的皮肤。
他抬起手想拭去碍眼的血迹,可手套棱角刚刚接触到毓婉的肌肤,她便想起他也有可能凭借这双手将他人结束性命染满鲜血,本能向一旁躲避。
一个躲闪,他的手指滞在半空,她已与他离了万千里距离。
两人同时呆住。
毓婉急忙解释:“我,我不是故意的。”
周霆琛眼眸瞬时黯淡,无谓的扯了扯嘴角:“我知道。”他继续动作,将那点血迹擦下,血黏在手套上,巴巴的粘住,手指轻搓发出令人作呕的味道。
两人默坐下来,再难开口。今晚对毓婉冲击极大,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更没设想过自己也会经历。她无法效仿马踏天阙的巾帼英雄,更不能日日生活在刀光剑影生死离别之中。周霆琛的生活离她太过遥远,她用尽全力也未必能追上。
猛地,他站起身,“你受惊了,先休息,一会儿我送你回佟苑。”
毓婉惶惶抓住他的手腕,误按在伤口上,可周霆琛整个人仿佛已经没有了知觉,面容凝重,她不停为自己的行为辩解:“我只是吓到了,并非有意嫌弃你什么。为何要送我回去?”
周霆琛掐住毓婉的下颌,嘴角刻意露出伤她的轻浮笑容:“你知道今夜留下来意味着什么?”
她脸庞涨红,气息有些急促,半晌才说:“我是想好才来的。”
周霆琛用力甩开手,毓婉顺着他的力道险些跌倒,黑暗中,他又走过去伸出手指抚摸她的脸颊,有些贪婪,还有些嘲讽:“可惜,我还没想好。”
说罢,毫不留恋的回身,周霆琛迅速走出房间。梁志奎见状立即跟上来:“堂主,我们抓到的偷袭者说……”
周霆琛按住梁志奎,两人转身一同走入地牢,那人还想再卖些内幕换回性命,自然扑到周霆琛面前,“我还可以告诉你,到底是谁在幕后主使。”
周霆琛从梁志奎腰间掏出枪,指住他的脑袋:“可惜,今天我不想知道任何事。”
啪啪几枪,那人已面目全非躺在地面,血顺着身体蜿蜒流淌,梁志奎觉得周霆琛今日有些异样,小心翼翼跟在身后,周霆琛坐在椅子上点燃烟,狠狠吸了一口,想起方才狼狈的自己忽然扑哧笑了,随即笑声渐渐变大,整个人似抑不住般,几乎笑出了眼泪。
梁志奎见堂主如此,心中还是不懂:“堂主你怎么了?”
周霆琛笑累了,缓缓冷下脸,按灭指尖的香烟,一个人一步一步走到那具死尸前,面色冰冷,随即又朝死尸开了两枪。
手枪掉落在地,发出乒乓声响,而迸溅到身上的血迹仿佛天底下最肮脏的事物附着了他,甩也甩不掉。
毓婉静静坐在床上将所有一切思虑过,打定主意,既然已经从家门走出来了,就要做一个敢于冲破枷锁的人,万不能再回去的。
门被推开,周霆琛慢步进内,他高大的身形挡住身后的灯光,黑色风衣映衬的面容更加冰冷,他一言不发走到毓婉面前,毓婉站起身:“其实,方才我……”
“我送你回去。”他依旧坚持。
毓婉觉得自己气息几乎堵住了嗓子,她强稳住身体,苍白的脸孔仿佛被人抽调了全部血液般:“为什么?”
周霆琛面色肃冷:“不为什么。你不属于这里。”
毓婉还想辩解,他已反身将自己风衣脱下硬生生披在她的身上,扣子在手中变得顽固起来,他甚至要按住毓婉的双肩才能将两枚扣子合在一起。
“你必须回去!”冰冷的命令从周霆琛嘴中说出,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她就这样冷冷的看着他,他避开脸皱眉。
“你知道如果我回去了,会发生什么事吗?”毓婉整个晚上没有空隙能把杜家已经上门提亲,父母应允的事原原本本说出口,她心中压抑了太多的郁结无法说出,她甚至想这样说出来,若他还想送她回去,倒不如就在青龙堂死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