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鹤回醒来,看到母亲放在桌上的留言,慌慌张张地跑出去,满街去寻,找了大半日,最终却得到母亲的死讯。
在当地府衙的帮助下,他茫然无措、心如死灰地安葬了母亲之后才突然想起他们的行李包袱还留在驿馆,待他返回,房间里的东西早已经不翼而飞。店家多次搜寻,也不曾找到。
万念俱灰的他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依着母亲告诉他的信息到了京城,想着若是外祖父一家不认、将他拒之门外,那便只得再想办法原路返回帘州,投靠孟伯伯。
安葬母亲的时候祝鹤回淋了一场雨,染了风寒,加之为了赶路,他与母亲奔波了几近半月,过度的疲惫和悲伤,加上病痛,刚刚进入京城的西门后,体力不支的他便晕倒了。
等他幽幽睁开眼醒来,只见守在他身旁的是一位寡言的黑衣男子,一切都那么陌生。
他又浑浑噩噩地躺了很多天,待彻底地从高烧中醒转,已经是十来天之后的事情。
不论那男子问他什么问题,他都摇头。
男子料想他一定是烧坏了脑袋,便只得收留他。那男子便是他后来的师父祝墨仪。
那时候,祝鹤回连自己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祝墨仪见他身上带着一块白玉,上面有鹤回二字,便为他取名祝鹤回。他遇到他的日子是五月二十二日,便将他的生辰定在那一天,至于他的年龄,祝墨仪懂得医术,恰好算准了他的生肖。
祝墨仪见他颇有资质,又有武学根基,便收他做了徒弟,并将毕生所学的武艺尽数传授。
那块玉,祝鹤回向来从不离身。
后来,在一次打擂台比武中绳子被对手扯断,结果摔碎了。他寻遍安都的玉店,技艺再精湛的工匠都无法为他修复,他只得将它收起来,包好。
再后来,一场重要的比武得胜之后,兵部尚书罗顾楷忽然召见他,那时祝鹤回只以为是自己打擂台从不曾输的记录引起了他的注意。
如今回想那时候他首先问自己的问题却是——
“你可认识祝恒庵?”
祝鹤回摇头,说从不曾听闻这个人。
“那罗顾樱是你何人?”
祝鹤回见他神色异样,却猜不透他所问为何,只好再次摇头说不认识她。
二人就此结识,罗顾楷对他可谓有知遇之恩,在他的指点下,二十二岁那年,祝鹤回首战便得中武举魁元,名动京师。
后来,在他领命到帘州城赴任之前,罗顾楷无意间曾与他说过,“我外甥与你同龄,也名唤祝鹤回,只不知如今何在!”说完长长慨叹一声。
那时祝鹤回才发觉,罗顾楷第一次见他,并非因为他所取得的成绩,而是因为他的名字,又或许,还因为自己的眉眼让他想起故人。
因此,从孟稻儿的口中也听到罗顾樱这个名字时,祝鹤回内心虽惊,却只不动声色,暗暗沉住气,可笑的是,自己竟将母亲唤作婶婶。
当时,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将那画像送回京城,只要余顾楷一见,答案自然揭开。
只是,祝鹤回存着私心,在想起一切之前,他心中本还怀有期待,怀着有朝一日能想起自己父母者谁,然后找到他们。
甚至后来,面对孟稻儿确凿的指正,他也不愿接受自己就是祝鹤回的事实。
发生在他身上的巧合多到令总是十分理性的他也不得不不承认,或许,一切冥冥中自有天意。
在忘却面前,他可以对被遗忘的自己、对苦苦等待的孟稻儿扭过头,自欺欺人地说不,可是,在纷至沓来的回忆面前,他已经失去自欺欺人的余地。
他心中那“等想起过去的那一天,或许会再见到父母”的假想已经被现实粉碎。他早该明白的,也该相信师父的话,若是父母还在人世,又如何会不来寻他?
祝鹤回陷入往昔中不可自拔,连孟稻儿走到他身旁也不曾察觉。
孟稻儿——祝鹤回怔怔地想起她那张总是楚楚动人的脸,初到帘州城,在街头乍然相见,难怪她会呆呆相问“你是谁?”
那时候,她一定是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也一定同自己一般,甫一见面便莫名喜悦、莫名亲切,那时候自己对这一切浑然不觉,而她的内心一定在翻江倒海,她反复相问,并非她想知道自己是谁,而是是想要确认,自己是不是她心中所想、日夜所等之人。
时隔将近一年回头再看,这时他才发觉,当时的孟稻儿的真实心情,而自己却轻浮地对她的问题答非所问,那种回答一定令她无比地失落吧。
两个人分隔十年,其间音讯断的不可谓不彻底。
可在没有音讯的这十年之间,必定是她等待的执念在牵扯着两个人。
若非如此,在他忘记了一切的情况下,两个人怎还能够无恙地再次重逢,并且还阴差阳错地成了亲?纵然,彼此确实都算人中佼佼,虽不能排除被彼此吸引,但那毕竟是浮于虚表的,两个人能够结合,必是因为更深层的牵扯——
“大人,大人!”
孟稻儿唤了两声,犹不见祝鹤回回神,她便从他身后伸手,悄悄地越过她的右肩,轻轻地捏住他的鼻孔,然后俯到他的耳畔,“你在想什么,那么出神?”
“鹤哥哥。”祝鹤回边说边捉住她的手,向前一拉,孟稻儿便跌坐进他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