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瑜本来是想逗秦昭开心的,可是显然,秦昭的心情在这一刻似乎越发的糟糕了,连瑜心中叹息:在这个男女极不平等的世界里,许多后世理所当然的事情在这时候却成了离经叛道或者不符合当下道德的东西。
他心中叹息,却并没有去劝什么,许多东西,不是劝动了秦昭就能解决的,她没有做错什么,只要她不改变自己,许多烦恼就永远不会消失,而连瑜也不希望她改变自己:于他而言,秦昭是特别的,不仅仅是因为把她当妹妹,不仅仅是因为她在他最难的时候伸出手来,而是因为,她是他在这个世界上见到的,与他曾经的那个世界最合拍的人:她善良,自立,自信,独立,最关键的是:她拥有即使在后世也非常稀有的品质:公正。
她不会像那些表面文雅,似乎提一下那些身份低贱的人都会脏了嘴巴一样的贵妇般冷漠,她会以一个人的品质来判断他她是否值得交往,值得尊敬而不是看他她的身份,她可以像提起邻家小伙伴一样提起高高在上的丽妃娘娘,真心把她当朋友看;同时也会为一个妓女的死去而惋惜落泪。
连瑜是真的喜欢秦昭,他希望她永远幸福快乐,即便他自己是个风流种子,他却一直坚持认为:秦昭有资格,也有权利拥有一个只爱她一个的男人,如果那个男人做不到,就绝对配不上她。
连瑜其实也挺喜欢自己的学生杨艳辉,但他绝对不希望杨艳辉跟他一样风流,不为别的,就为了阿昭,他也绝对不会允许杨艳辉变成那样的人,无关什么道德品质,只因他的立场:在任何时候,他都只可能站在秦昭这边。
连瑜见秦昭兴致不高,便低下头,看脚下的雪,想要攥个雪团什么的与秦昭逗乐,怎奈雪下的实在不大,且只下了半个时辰,薄薄的一层,连鞋底子的一半儿都没没过,实在没办法做雪团,连瑜只得作罢,冲着秦昭道:“我带你去樊楼看百戏,好不好?”
秦昭犹豫了一下:“会不会遇到你的同僚?”
连瑜笑道:“大过年的,官员们都忙着与家人聚会呢!哪里有功夫出来玩儿?这会儿出来的大多都是各家没事儿干的闲人,我跟他们不是一路的,认识的不多。”
秦昭一想,可不是,连瑜过去在江宁,认识的同龄人比较多,出去玩很容易撞到,可是在开封就不一样了,他一过来开封就直接进了官场,相交的都是官场中人,身边的同级同事最小的都比他大十几岁,平日里大多也是平辈相交,这种情况下哪里有功夫出去结交年轻子弟?便是进京的时候文人聚会稍微多一点,那其中大部分的人也都落榜回了家乡。剩下的也没几个喜欢玩乐的:天上哪里会掉馅饼?整日在娱乐场和流连的,又怎么有可能考得上进士?这些人谁会大过年的出来玩啊!便是连瑜,别人都说他是天纵奇才,可他背地里有多用功,秦昭比谁都清楚!
这会儿秦昭心里也有点明白,这大年初一的晚上,连瑜不在家里陪芳姐跟两个爱妾,却特特地寻了她出来玩,恐怕是听到了什么风声,专门来哄自己开心的!想到此处,她心里感动,可连瑜没说什么,她也无从谢起,只是心里头暗暗地想:无瑕哥哥,这世界上,除了爹爹跟穆叔叔,就数你待我最好了!你若是我亲哥哥该多好,那样子我就不用避讳什么,但凡受了委屈,只要到你身边哭一场就好了!她从小便把连瑜看做亲哥哥,可是随着年龄渐长,她不得不注意避讳许多东西,比如像这样雪中漫步,她非得穿了男装才敢与连瑜并肩而行,要不然被人猜到她的身份,说都说不清楚。
想到连瑜是专门哄她来的,秦昭便强打起精神:无瑕哥哥专门来陪自己,自己哪能再做一幅不开心的样子?这不是辜负了他的一片心意么?想到此处便强打起笑容道:“可不是,无瑕哥哥跟过去不一样了,相交的都是带着乌纱顶子的,可不是过去那个跟风流才子们扎堆的连解元了!”
连瑜见她笑起来,心里却并没有轻松些,他认识秦昭这么久了,秦昭是真正开心还是强颜欢笑他又怎么会分不清,心中越发不舒服:阿昭这般善解人意,但凡有点良心的哪里舍得让她伤心,十二郎那小子真是欠抽!待我陪阿昭玩够了,杀到他家好好教训他一顿!他此刻完全带入了好哥哥的模式,看自己的妹妹千好万好,阿昭若是与谁有矛盾,那必然是别人的不是!当然,他这也并非全然因为偏心:实在是太过了解秦昭,这小姑娘看起来十分个性,其实是相当有原则的,绝对不是那等无理取闹的姑娘。
秦昭跟着连瑜又走了一段,来到了个车马行跟前,连瑜便叫了两辆车,带着丫鬟仆人们上了车,一行朝着樊楼赶去。
樊楼是前朝最大的饭店,据说当年是个建筑群,大大小小许多座建筑,可以同时供几千人用餐。不过那座古老的樊楼早就在战火中消失了,如今这个樊楼是在原址上重建的,虽然人们都说没有前朝的雄伟,但是依然是开封城内最大的饭店。
樊楼正门正对着御姐,这条街十分的宽阔,门前车来车往,路边停靠了无数车马。连瑜虽然嘴上说着很难碰到熟人,但心里还是存了小心:他本就是个风流名声,被人说什么无所谓,却不能牵累了秦昭,故而在马车上便问迎上来的小二可有看表演的雅间,就是那种能看到下面戏台表演的独立隔间,因为在楼上,所以楼下的人也看不到里头。
那小二一听这语气便知道这是不愿意碰熟人的主儿,当下便引了两人绕道樊楼后门,从后头人少的路拐到大堂上头的雅间里,一路上连一个熟人都没碰上。
秦昭原本心情确实不太好,可这么一番东拐八绕倒把她给逗乐了,一坐下便笑道:“这小二甚是乖觉,闻弦歌而知雅意呀!”
连瑜哈哈大笑:“樊楼开了几十年了,里头的伙计甚有眼色的,据说有利害,你都不用张口,他就知道你是要毛巾了还是想去找厕所。”
秦昭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那小二正好端了热水毛巾进来,闻言也跟着笑起来:“哪里有那么厉害的啊,其实小的也是今儿才遇到这样的事儿,所以乖觉了些:上午有位客人正好碰到多年未见的老乡带了家里十几个孩子来吃饭,结果他没带零钱,只得拿了一把金角子分给孩子,那客人一顿饭才花了五两银子,那把金瓜子起码有二三两!哎呀我都替他肉疼,大过年的遇到这等孩子多的人家简直被坑死!”
秦昭闻言也哈哈哈大笑起来:“这家子的亲戚也一定很头疼!”
见秦昭笑起来,伸手便掏了两个金角子冲那小二说:“大年初一,你也得个好彩头!”说着拿手指一弹,两个金角子冲着小二飞了过去,小二动作麻利地一把接住,笑道:“谢公子的赏,我祝二位公子今年大吉大利,金榜题名,早日娶得美娇娘”
秦昭笑道:“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贺词也往一起放!”
小二缩缩脖子:“小的没读过书,不会说话,您可别见怪。”
秦昭嘴角抽了抽,摆手让他出去,扭头看连瑜:“连哥哥出手越发阔绰了!”金角子一个二钱,看着小,两个金角子要值四两银子还要多一点呢!那小二很是发了一笔小财。
连瑜笑道:“托阿昭的福,咱们的作坊还没正式开业,玻璃窗户的订单就已经排出去小半年了!以后生意只会越来越好!”他说着沉吟了一下,轻声道:“阿昭,这次作坊重新迁过来以后,你跟十二郎都只在玻璃坊跟一家铺子里占了股份,可你平日里却是我所有的铺子都帮忙的,我想把绣坊分与你一半,如何?另外你帮我打理生意,以后每开一家新店,都再分与你二成股子!”
秦昭猛地咳嗽了起来:“别开玩笑了!我的钱已经多得花不完了!”
连瑜摇摇头:“钱永远不嫌多,一个家里,你赚钱比对方多,底气就比对方足!便是再男尊女卑的世道,男人没女人有本事,也就得老实蹲着!”说着他笑道道:“去年的利钱,我本来是是把你的跟十二郎的都扣了一部分做本钱的,谁知道吴王那边不知道打什么饥荒,着急用钱,想把十二郎的本金挪走一部分呢,我才接了信,正想跟十二郎问问怎么回事儿呢。”
秦昭愣了一下:“啊?这是怎么说的”
连瑜冲她一笑:“具体是恩么回事儿还不好说,我估摸着是他那对哥哥姐姐吹的风,怕是想要谋他手上这点产业,我估计着怎么说十二郎这回都要出一把血的,日后你怕是要比他有钱了。你看,比其他,你多幸福,你不该受委屈也不会受委屈,再不济,你还有哥哥撑腰呢!”
话说到这个地步秦昭哪里还不明白,她眼泪差点流下来,连连摇头:“够了,已经足够了,反正他现在眼见着没我有钱了,哥哥真不必再给我什么了!”
连瑜叹道:“你当我只是为了你么?朝廷规定,四品以上的官员就不能经商了,我万一不小心升到三品,这些东西都要转到别人名下呢!先送给你一部分,其他的我再慢慢分散,总好过日后手忙脚乱。”
秦昭顿时被他逗得笑了起来:“无瑕哥哥牛皮吹破天了!二十一岁的五品官,在朝中你已经是独一份了,想再往上升,且得等等呢!而且你也说了,十二郎的股子已经减了一成,那我现在就比他有钱了!才不多要呢!”
连瑜苦着脸道:“你不要股子,我怎好意思可这劲儿的使唤你?要不然你随便要点如何?”
秦昭想了想:“我帮你打理绣坊,你分我二成股子吧!回头我让人抬金子到你那里去,亲兄妹明算账嘛!”
连瑜点头:“那就这么说定了?把你那棵招财树与我送来!”
秦昭这会儿哪里还不明白,连瑜故意说出五成的价码,就是怕她推脱,高高的开价好讨价还价罢了,想到这里也觉得好笑:别人家为了钱,亲生的兄弟姊妹都打成乌眼鸡呢,他们这俩可好,一个非要多送,一个非要少拿!也真是够奇葩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