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皇帝元颉听说皇叔拉姆勒丧命这一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的早朝之前。终于被批准进入宫内的右亲王府家人跪在正更衣准备上朝的皇帝面前,战战兢兢地禀报了这个噩耗——自然,出于害怕皇帝迁怒于自己的恐惧,这几人的禀报自不免有些语焉不详、含含糊糊;只说是昨晚皇叔不幸被刺身亡了,凶手就是华国的一个妃子王氏,如今凶手已经被击毙了云云。
元颉闻言又惊又怒自不待言,便是皇后朵兰听见这些话也大为吃惊,加上她本来就对所谓华国宫中女眷心存芥蒂的,因此当即便说道:“这些华国女子简直是丧心病狂!臣妾听说之前这个王氏在天牢生病之时,皇叔还曾专门召太医给她诊治过,如此这般,对她也不可谓不好了。谁知这女子竟是毫无心肝,竟然借着接近的机会刺杀了皇叔,足可见得其心思之坏!”
元颉拧着眉毛点头道:“正是,朕听了沙勒赫的劝解才对这些华国的旧人不予置理,只把他们关在天牢中罢了,想不到他们心中对我们还是如此怨毒,如此看来,对他们这些不知感恩的东西竟还是不必再如此客气为好。”
这拉姆勒毕竟是皇叔兼亲王之尊,便是元颉素来多有嫌弃他荒唐颟顸无用之时,但此刻一旦身死,想起他毕竟是自己的亲叔父,小时候对自己也曾多有照拂,元颉心中亦不可谓不悲不痛,对华国旧人的恶感自然又增加了许多。
他这里悲怒交加正要上朝去下令大事惩处那些还活着的华国旧人,却见宰相沙勒赫连官服都没穿,只着一身便衣就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在门口躬身施礼草草一礼后,更不等皇帝叫起便自顾站了起来快步走到他面前:“右亲王殿下那边的变故皇上是不是已经听说了?”元颉拧着眉头道:“正是已经听说了,可见这些华国的旧人简直无法无天!你也不必再劝了,杀了朕的叔父这件事非同小可,朕今日非得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不可!”
沙勒赫苦笑道:“果然陛下是这样打算的,那么看起来臣急忙忙赶到宫里来这一趟倒真算是赶上了——只因此事万万不可张扬,还请陛下三思为好!”一听他这话,元颉还没答言,一旁的朵兰便先耐不住了,立即就语带讽刺的说:“宰相大人这是怎么了?咱们这边可是死了一个堂堂的亲王兼皇帝陛下的嫡亲叔父!出了这样的大事难道还要陛下再宽纵他们不成?——宰相大人倒真不愧是娶了个华国女人做续弦的,才几日不到竟连心思都变了哩。”
听她这话说得十分尖刻,元颉立时沉下脸喝道:“朵兰!有些话是你该说的么?还不快退下!”羌国皇后撇了撇小嘴道:“怎么就说不得了?他早先还说过这一生只喜欢我妹妹一人,如今却被个华国女人迷得神魂颠倒,先前所说的那些话,怕是他自己早都忘得一干二净了罢?”
朵兰素来任性惯了,心里怎样想便要怎样宣之于口,元颉却素知沙勒赫这人虽然看着旷达,但唯有在茵琦这件事上却是无论如何也过不去的——好容易他纳了那个尉迟芳之后这阵子看着才好了些,何必又这样故意揭他的疮疤?因此他满面怒容地向朵兰训斥道:“朕叫你退下难道你没有听见么!连朕的话也不听了?”
朵兰不服气地哼了一声,总算这次没有再说什么,气鼓鼓地带着几个丫鬟一起转到屏风后面去了。沙勒赫被她当众狠狠排揎了这两句倒也并不着恼,只当没有听见一般,接着又说道:“臣也是今早才听到了右亲王殿下的噩耗,因此一早赶着到他府上去了一趟,谁知到了那厢才知,有些事并非如咱们所知的那么简单。”
元颉一愣:“怎么,这当中还有什么内情不成?”他随即转身就着炕沿边上坐下,又指面前的一个绣墩道:“你且坐下慢慢说!”沙勒赫点点头也跟着落了座,压低声音又道:“我见着亲王殿下的遗体了,其状……甚是怪异,颈项之上血肉模糊,听他府上的下人回禀说,他竟是被那个女人活活咬死的……”
“咬死的?!”元颉吓了一跳:“这是怎么说?”沙勒赫道:“臣今早已经大致提审了亲王府上几个管事的人和昨晚在场目击的人,听他们这些人的口径,昨日陛下和娘娘将王氏母女赐予王爷之后,昨晚王爷便先后宠幸了她们两人……据说那王氏曾苦苦哀求王爷放过她的女儿,但以王爷的性子,对这些话自然并未放在心上,是以没有理会她;谁知后来……”
答应把王氏母女一并赏赐给拉姆勒,原是昨日元颉自己同朵兰赌气之时所下的命令,他自己又哪里把这些草芥般的人物放在心上了?只一转身便忘记了个干干净净,谁知以此事为诱因,竟然导致当晚就出了如此一场莫大的惨祸!元颉一念至此满腔的怒火登时就消散了个七七八八,他皱眉又问道:“后来又如何了?”
沙勒赫脸色有些苍白,低低地道:“这真正是谁也想不到的事,后来那王氏居然用一根簪子活活刺死了她自己唯一的亲生女儿!”元颉大惊:“你说那个王氏居然亲手杀了永安公主?这……这如何可能!”他立即想到人猎的那一天,仅是站在场外目睹那些人中箭受伤的惨状,这个王氏就已经吓得几乎昏厥过去,后来为此她还在天牢中大病了一场。就是这么个文静懦弱的妇人,她居然会亲手杀死自己的女儿?!这真是太过匪夷所思的事。
沙勒赫黯然道:“此事虽然离奇,但事实的确如此——永安公主的尸身臣也见到了,确属被一根金簪刺入胸膛当场毙命!听亲王府的丫鬟说,有人曾听见这位公主哭求母亲准其一死,却想不到那王氏竟果真下得了这般狠手!”这正是名副其实的人伦惨剧了,便是元颉他们羌人素来粗犷不羁,却也知道即使草原上最凶狠的母狼也决计不会咬死自己的幼崽,那个纤纤弱弱的王氏竟被逼到了这般田地,真是令人闻之色变。
沙勒赫又续道:“后来的情形大致便是王爷听说此事前来查看,那王氏忽然做出百般媚态当众挑逗不已,王爷把持不住心旌动摇疏于提防,竟被她一把抱紧之后死死咬住了咽喉!”元颉诧异道:“难道就这般轻易被咬死了?王府上那些侍卫都是做什么的!”
沙勒赫摇头叹道:“王爷身边当时本来就只有几个亲随和丫鬟而已,待到出事他们开始也是猝不及防,后来便竭力想将那王氏拉开,为此还斩断了她的双臂,甚至还击碎了她的颅骨,可是那王氏直到最后就是死死咬着王爷的喉咙再也没有松开!最后他们还是整个儿切开了她的下颌骨才把两人分了开来……”
这番场景实在是太过于惨烈血腥,饶是元颉身经百战杀人无数,听到这里也不由得有些瞠目结舌,半晌方道:“这……出了这样的事,依你之见咱们该当如何处理?”沙勒赫叹道:“恕臣说一句大不敬的话,此事实属右亲王殿下咎由自取!而且他死状如此难看,朝廷若是大肆张扬,这事传了出去岂不是连咱们这举国上下的脸面都丢尽了?所以依臣之见,横竖那凶手也已经毙命,朝廷便索性含糊其词,只说皇叔忽然间暴病身亡也就是了,万万不可多作宣扬……臣便是为此才急忙赶到宫里来的,望陛下采纳臣的建议!”
元颉此时早没了方才那番又悲又怒的心思,对拉姆勒其人也更加厌恶其好色累事,因此当即便点头道:“你所言极是,咱们不妨这么办——朝廷发个讣闻,就说右亲王忽然病逝,令世子及早进京奔丧也就罢了。因为是急病身亡的,只恐多有不吉,因此丧事只管一切从简便是,文武百官也不必前往吊唁了,省得人多口舌杂,又叨登出什么该说不该说的来。”
沙勒赫起身一礼道:“陛下英明,臣这就着手去办——还请陛下在意些,早朝之上这事不提也就罢了。”元颉见他转身要走,忙又补了一句道:“如此就辛苦你了,只是——方才朵兰的那些话你不要放在心上才好。”沙勒赫回头微微一笑道:“皇后娘娘的脾气我素来都知道的,况且娘娘也并没有说错了我,这还有什么可介意的?陛下只管放心就是。”
他离开之后,元颉便起身接着整理朝服准备上朝。只见朵兰从屏风后面眼睛红红的走了出来,走到他面前忽然掉下了眼泪:“会出这样的事,是不是都因为昨日我那番话造的孽?不然陛下决然不会答应把王氏母女赐给皇叔的……那样皇叔便不会死,而王氏母女也不会遭逢那样的惨祸!她们死的那么惨,都是我害的……她们一定恨死了我!”
元颉伸臂将她拥入怀中,轻轻摸着她的头发道:“这事本来和你无关,你不要想这么多,皇叔缠着朕讨要那母女二人已非一日,便是昨日朕不肯应允,改日必定还是会应允的——她们便怎样也怨恨不到你的头上,放心吧。”朵兰点了点头,仍是窝在他怀里,轻声道:“我真的没有想要害死她们,我只是心里害怕,怕她们……她们这样的人终有一日会从我身边夺走了你……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