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们从不曾做过任何不适当或恶意的表达,几乎像是意识到自己有责任扮演举止优雅的典范,不管是在网球场上把球挑高、好让技术较差的对手打得到,或者在餐厅里对晚餐仕女们称赞大黄派美味可口。在男孩群中,我立刻把一个人认作对手。他名叫贾斯丁&iddot;布雷帝,长得很帅‐‐高个子,灵活柔软的运动健将身材,微卷的黑发,开心活泼的脸。他和艾蜜莉之间有某种默契,起初我以为可能是她的男朋友,但他们从不曾像某些人那样牵手或亲吻,因此我排除这个可能。但我们刚开始打双打时,他似乎认为自己理所当然是艾蜜莉的搭档,后来她提出想去河上划船,他也似乎断定这表示她要他一起去。两次我都以纯粹的意志力挡开了他。我就是赖在艾蜜莉这边不走,造成僵局,直到贾斯丁咧嘴露出和气的微笑,撤退到另一头。后来大家决定要一起去划船,我也先发制人,直接邀艾蜜莉上我的小船。她的确迟疑片刻,看看贾斯丁,但他只是再度对她露出和善的温暖微笑,叫她尽管去。
来到河上,温和的微风带着两岸花香吹鼓了帆,把我们的船荡向河心。艾蜜莉什么都没说,几乎不看我,但我却觉得有如置身天堂。就算我注意到她对我缺乏反应,也认为这是因为她生性羞怯、平常的作风就很含蓄。这样几乎就够了,几乎就是彼时彼刻我对爱情的所有要求,只要能跟这个令人意乱情迷的女孩沉默滑行在河上,我就于愿足矣。我自己的帆也已经鼓满!先前大家曾谈起即将到来的复活节舞会,稍稍讨论了舞伴和服装的事。在我看来,艾蜜莉当然会成为我的舞伴,我们会整夜共舞,之后在阳台上以一个温柔的长吻为我们萌芽的恋情留下印记。到了第二天,我已经陶醉不已,想像她的吻的滋味,想像我双手穿过她丰盈卷发的感觉。
一整天我都在等待机会凝视她的双眼。偶尔她回望我,都是带着奇特而茫然的表情,仿佛我们在梦中相见。次日她母亲来接她的时间比平常早,一时兴起,邀大家去她家喝下午茶。我完全没想到自己在罗伯以前的家可能不受欢迎,只是跟其他人一样赶快跑去收拾自己的东西。我出现在洛伊太太驾驶的landrover旁边时,她稍稍皱了皱眉。&ldo;稍晚,罗伯不是要来俱乐部接你吗?&rdo;她问。我用跟新朋友学来的周到礼数,温和地向她保证她不需要担心,我可以从她家打电话给罗伯,叫他改到那里接我。由于她最好的时候,态度也是显得相当淡漠,因此我并没多想她对我这话的反应有多冰冷,只顾上车坐在艾蜜莉身旁。
她们家是一栋年久失修的伊丽莎白时代大宅。半倾圮的砖墙围起花园,园里有矮小的苹果老树,枝干上长满地衣,枝头开满花朵。进入屋内,天花板很高的房间里充满各种芬芳,只有数个世纪的漫长时间才能从磨损的岩石、打磨光亮的榆木、尘埃、银器、古老玻璃中过滤出这些芬芳。我漫步走过屋内,感觉自己进入了存有的某个内部区域。在这里,所有感受精炼成近乎忧愁的甜美与纯净。我的精神似乎在此开展,感觉自己遇上了命中注定的缘分;多年以来,命运在我不知不觉中将我导向这里,打算用最强、最密切的束缚将我与这地方加以牵系。我们在起居室里喝茶,艾蜜莉的两个弟弟也来了。他们瞪着我看,一个字也没说,但我并不介意:我觉得时间多的是,我可以慢慢跟他们成为朋友。洛伊太太一直端来蛋糕和三明治,每次她进门,男孩皆起立力邀她坐下来跟我们一起喝茶,但她不肯。
下午茶后,大家上楼到艾蜜莉的卧房,用她的新音响听唱片。她的床是有四根柱子、木雕华盖的古董,我感觉它散发出善意,感觉它和我会变成老朋友。我们坐在满地垫子上,聊天,谈笑,听音乐。我忍不住觉得这个事件是专门为我安排的。我对其他人露出宽容的微笑,愚蠢地沉迷在自己的幸福感中,甚至多少希望他们会逐个离开,让我和艾蜜莉能够独处。贾斯丁径自负责音响,尽管没人要他这么做。我试着不让这一点干扰我宽宏的情绪,但过了一阵子还是开始感到不快。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与其说是站在我自己的立场,不如说是为艾蜜莉觉得不悦。我起身,以自认友善但坚决的态度换掉他刚开始放的那张唱片,并在音响旁的主控位置上坐下。贾斯丁一秉惯常的优雅风度,立刻退让。我注意到其他人交换了几个眼神,但只觉得他们是在逐渐承认艾蜜莉和我变得愈来愈亲密。
音乐的节奏穿透我们全身,使我们打成一片,我们同步点着头,或者随着旋律唱出几段歌词。我感觉到只有那个年纪才有的高涨快乐‐‐那是一种晕陶陶的喜悦,身为一群一同走向未来的朋友的一分子。爱在我心中满溢,感受到几近宗教性的喜乐,仿佛上天派出某个使者,就在我们这一小群人之间降落。艾蜜莉很安静,但其他人都热热闹闹‐‐我们谈自己的生活,自己的学校,自己的家庭。大家聊到母亲,费欧娜的母亲是保守党议员,其中一个男生的母亲培育出某类稀有品种的绵羊。&ldo;你母亲呢,劳伦斯?&rdo;有人问我。&ldo;她是做什么的?&rdo;我正在想该怎么回答最好,艾蜜莉却开了口,声音安静但清晰如铃,越过音乐传来:&ldo;她算是高级妓女吧,是不是?&rdo;起初我的感觉只是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仿佛刚发生了某场自然灾难。我心中的晕陶陶喜悦感仍在,仍高涨不已,在艾蜜莉那句话之后的一片噤声沉默中,我听见自己冲口说出一句自认机智敏捷之至的话:&ldo;事实上,不是,她是低级妓女。&rdo;然后一股逐渐膨胀的轻飘飘奇怪感觉似乎让我站起身,不由自主走出房间、走下楼,听洛伊太太告诉我罗伯正开车来接我,我是否可以帮她一个大忙,立刻离开,到车道尽头去等他,这样他就不用进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