硕大的雨滴时缓时急,杂乱地敲打着车站的白铁皮屋顶,宣告自己的降临。迪伦叹了口气,把脸深深地埋进自己厚实的冬衣里,尽力想暖和一下冻僵的鼻子。她感到脚已经麻木了,于是在四处开裂的水泥地上跺着脚,保持自己的血液循环。她闷闷不乐地盯着光滑的、黑黢黢的铁轨,上面散落着薯片的包装袋、已经生锈的巴氏牌健怡汽水罐,还有破雨伞的残骸。火车已经晚点一刻钟了,而她十分钟前就心急火燎地赶到了。现在,她除了站在这里盯着铁轨发呆,感受自己身上的热气一点点消散之外,无事可做。
雨势越来越大,身旁的陌生人倒是完全沉浸在免费小报上嗜血杀人案恐怖的案情当中,还想徒劳地继续读下去。可屋顶很难遮风挡雨,密集的雨点落在报纸上,炸开,扩散,油墨终于成了一摊污迹。那人小声嘟囔着,把报纸折起来夹在胳膊下面。他四处张望,寻找着新的消遣。迪伦赶紧把自己的目光挪开,她可不想和陌生人寒暄客套一番。
这可真是倒霉的一天啊。天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闹钟竟然没有响,之后就越来越糟糕了。
“起来!起床!你要迟到了。昨天晚上是不是又碰电脑了?要是你管不住自己,你社交方面的事我可要多操心了,你不希望这样吧!”
正梦到一个陌生的帅哥,母亲的大嗓门就骤然响起,扫兴地搅了那场美梦。她尖利的嗓门恐怕连玻璃都能穿透,所以迪伦的潜意识并未做过多的反抗。母亲一边穿过经济公寓长长的走廊返身回去,一边在继续抱怨。但迪伦不去理睬这些,她还在尽力回忆刚才的梦,想抓住这场迟来的白日梦里一鳞半爪的细节。步履缓慢……一只手,温暖的手搂着她……空气里弥漫着树叶和潮湿泥土的气息。迪伦笑了,感觉胸中一股暖意微微荡漾。可是还没等她在心里锁定他的脸,清晨的寒气就把这幻象吹散了。她叹口气,努力睁开眼,伸着懒腰,赖在厚羽绒被舒适的暖意中,然后乜斜着眼向左瞥了一下闹钟。
哦,天啊!
要迟到了。她在小屋里忙得团团转,想赶紧把校服穿戴整齐。
棕色的齐肩长发中有一缕头发又照例卷成了一团。迪伦根本顾不上看镜子中的自己,伸手便去够橡皮筋,这东西能把她可怜巴巴的头发藏在不起眼的发髻当中。其他女孩子到底是怎么理出那么精巧、完美的发型来的呢?这对她来说仍是一个谜。不管她如何用吹风机吹、用手压,那一头乱发总能在她出门的瞬间故态复萌。
不淋浴是不可能的,但是今天她必须凑合着在滚烫的热水下冲一冲就赶紧走人,也不管是转哪个旋钮按哪个键。她拿着浴巾在身上蹭了蹭,赶紧穿上校服三件套:黑裙子、白衬衫和绿领带。匆忙间,一块参差不齐的指甲划过她最后一条紧身裤袜,在上面开了个大口子。她咬牙切齿地把袜子抛进垃圾箱,然后光着腿,噔噔噔地从大厅跑进厨房。
像这样不吃早饭就出门也是绝对无法忍受的。她先看了一眼冰箱,然后又满怀希望地偷偷看了看食品橱,结果却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她边跑边吃。她要是早起一会儿,就可以在上学途中冲进小餐馆,再买上一个培根肉卷吃,但是现在没时间了。她肯定会感到饿的,但至少学校饭卡上剩的钱足够她吃一顿大餐了。今天是周五,这就意味着可以吃到炸鱼薯条——尽管里面不放盐、不放醋,甚至连番茄酱都没有。学校注重健康都快神经质了,什么调料都没有。
她想到这些,翻了个白眼。
“你行李收拾好了吗?”
迪伦一转身,看到母亲琼正站在厨房门口。她已经换上了自己的工作服,医院一个班要熬上十二个小时。
“还没有,我等放了学再收拾。火车要五点半才来呢,时间还很多呢。”迪伦想,老想管我的事,有时就跟控制不住自己似的。
琼有些不满地挑了一下眉头,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每天晚上她都不辞辛苦地往脸上涂抹各种昂贵的乳液和美容液,可依然于事无补。
“做事一点计划安排都没有。”琼又开始唠叨,“这些事你应该昨天晚上就做好,而不是在MSN上胡闹……”
“好了,”迪伦怒气冲冲地吼了一句,“不劳你操心了。”
琼看起来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但最后她只是摇了摇头,转身离开了。迪伦听着她的脚步声在客厅回响,要猜中她妈妈为什么心情那么糟其实也不难,她本就对迪伦在周末去见她父亲十分不满。
那个琼曾经海誓山盟爱过的男人,那个曾发誓跟她相爱相守至死不渝的男人,现在已经甩下她们母女去过新生活了。
迪伦料到琼不会善罢甘休,所以赶紧穿上鞋,抓起校服帽子,顺着客厅跑下去,尽力忽略肚子里传来的咕噜声。这个早晨一定会很漫长。她停在门口,仿佛尽义务一般喊了句“再见”,却无人回应,她就这样拖着疲惫的脚步走入了雨中。
十五分钟后,当她走到学校时,身上那件廉价冬衣终于在和雨水的对抗中败下阵来,她感到水正渗进衬衫里。突然间一个可怕的念头让她在倾盆大雨中停下了脚步。白衬衫,大雨,衬衫湿了。她记得自己刚才翻过内衣橱想找出一件干净的文胸,结果只找到了一件——还是深蓝色的。
从她紧咬的牙关中蹦出来一个词,要是被她妈妈撞见她说这个词,她就该挨罚了。她匆匆扫了一眼手表,没时间跑回家了。其实,就算是飞奔过去,她还是会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