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氏!”冯道宏忍不住开口打断她,却让她更加恼火,当下便不管不顾起来。
“我竟不知我原成了这家里的恶人了,大爷若是想做好人,不妨做到底吧,这来历不明的女儿我可不敢要,大爷想要便记到大嫂名下好了。”
冯道宏皱起眉头,厉声训斥:“你胡说八道些什么,大哥都是为了家里着想,再者说大哥说的有什么错,你嫁入我冯家已有六年,却无半点子嗣,如今竟还生妒,动辄便拿范大人压人,今日是家宴,收收你的脾气。”
“冯道宏!我都没怨你们冯家诓我做你的填房,你倒是会倒打一耙,行,我也不跟你吵,我这话就放着这儿了,大房如何我管不着,二房里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你——”
冯若南有些诧异,还有些新奇,她倒是头一回见这样的冯道宏,从前别说这样当着别人的面训斥,他连对她娘亲大声说话都是不曾的,哪里见过他这个样子。
她正看的热闹,就听冯老夫人开口:“好了,都住嘴!让你们吵得头疼,南姐儿,你有什么想法吗?”
冯老夫人及时开口,她既不想因此与范家的关系生了嫌隙,又没法提出让冯若南一个正室原配的女儿为庶出,最好便是能让她自己开口,若是她聪明的话就知道这样对她才最好。
却见她微微垂首,肩膀轻轻颤着,再次抬起头来时,一双桃花眼中满溢着泪水,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显得波光粼粼,秀眉微蹙,却还是对着冯道宏展颜一笑,一大颗泪水从白皙的脸蛋上滑落,众人一时都不自觉停住了动作,她语气微滞,道:“缠绵病榻、漂泊孤苦多年,能再回到父亲身边已是心满意足,父亲,不必如此的,其实我还可以回祁州的,程夫人待我极好,母亲的衣冠冢也还在那里,我怕我不回去,以后连个去看母亲的人都没有了。”说完她又侧过身去,一手掩面一手拿帕子拭去脸上的泪水。
场上一时有些安静,自然也没人看得见侧过头去后她冰冷的眼神。
众人各自有各自的心思,家宴一时也没法进行下去,冯老夫人便吩咐人都撤了。
冯道宏并没有如往常一般与范氏一起回去,而是送冯若南回到了岚湘苑。
两人一路上都很沉默,直到能看到岚湘苑的牌匾时,都不约而同的停下了脚步,后面跟着的人都很有眼色的没有上前。
微风轻轻吹过,一旁池水中的月亮变得支离破碎,风过,月又复圆,可这月,终不过镜花水月罢了。
冯若南转过头来,一双眼在这月光下波光盈盈的。她有些忐忑不安,模样看起来还有些无助可怜。只见她小心翼翼开口:“父亲,方才在席间,南儿说谎了,只是南儿也是逼不得已的,还请父亲责罚。”
冯道宏看着眼前自己的大女儿,又不由想起了从前在祁州的日子,在心中叹了一句自己大概也是年纪大了,这才悠悠开口:“是吗,你说了什么谎?”他的话很平淡,平淡到听不出他的情绪。
“南儿,南儿……”她看起来很是紧张犹豫,手紧紧的抓着帕子,最终还是下定决心般开口,“南儿确实是被人贩子拐走,逃脱,最终被程夫人所救,只是,只是南儿是自己逃出去的。”
她猛地抬起头来,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一双眼倔强又恐惧。“父亲,我只是想不明白为什么,你曾经对我和娘亲那般好。我害怕,所以我逃了,只是我没想到逃出去不到一天就被人贩子抓住了,他们打我饿着我,还要把我卖出去,我只是,我只是,我没有办法……”说着说着她眼眶中的泪水就如珠串般一大颗一大颗的滚落下来,她也哽咽的说不出话来,连忙拿手中皱巴巴的帕子遮住眼睛。
冯道宏见此,在心中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自己将这语无伦次的话在心中补全了——想来她当年年纪还小,便见自家的管家要杀她的娘亲,虽然跟着娘亲逃到了庄子上,可还是被捉了回去,曾经让她安心的地方如今却使她害怕不已,于是那晚她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趁乱逃跑了,却不想被人贩子拐跑了,吃尽了苦头,最终逃脱的时候大概还使了些见不得人的手段,说不定还关系着人命。小小年纪遭受了这些,自然是丧失了对人的信任,又大病一场,身心都是最脆弱的时候,这时自己娘亲的手帕交施以援手,她心中自然是感恩戴德,至于为何要在她及笄后将她送回冯家,想来不过是有利所图。多年的照拂,或许有感情,但依旧将她送回,看来所求不会小。
冯道宏再看向眼前的女郎,一看便是被精心照顾长大的,当下更确定了自己的想法,心中的警惕便少了几分,连语气也显得温和:“你是我的女儿,我怎么会害你呢,当年之事有诸多内情,你也无需知晓,眼下你既已回家,我自会护你周全,你且安心。”
冯若南的泪珠子再次溢满眼眶,满眼的感动欣喜,“我自是相信父亲的,只是南儿怕极了,没有人能帮我,娘亲,娘亲也去了,我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程夫人虽对我好,可我还是想念爹爹和娘亲,可我又怕大家不喜我,这才撒的谎,爹爹不生南儿的气好不好,南儿一定对爹爹的话言听计从。”
一番话既有对冯道宏的依赖信任,又有对卫氏的不舍难过。她那双眸子就像会说话一般,不由得也感染了冯道宏的情绪,渐渐地冯道宏自己都没意识到他已经有些淡忘了自己对卫氏做过的事,也越发地将自己这个女儿当作平常女郎了。
“你不必多想,我们都是你的家人,自然是为你考虑的,至于二夫人,你要尊敬她,其余人日后你自会慢慢了解。时辰不早了,你且先去休息吧。”
“是,谨遵父亲教诲。”
冯若南目送冯道宏离开,消失在转角,她才慢慢起身,头也不回的回到了岚湘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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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近日坞杏客栈办起了怀古宴,多是七八年前的各地特色小吃,且做的十分正宗,尤其是南方跟胡地小吃,一时在定京城风头无两。
苏子泽今日也来赴宴了。昨日是与书院的同窗相约,今日却是赴自己儿时玩伴的宴。
他从小在定京城长大,不论是世家还是官宦子弟都很是熟识,与他最为交好的还是计相的长子俞崇跟尚书左丞家的三郎周昊垣,也就是今日邀他一同前来品这怀古宴的二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