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义此时方才觉出后悔来,江山可以算计,权势可以算计,唯独爱情,算计不了。他失去了她的信赖,想要重新赢得,谈何容易。曾经身处高位的人最大的特征就是多疑,早已与“天真单纯”绝缘的他们,更习惯的是从阴谋论的角度思考别人释放出的善意。
是啊,凭什么对我这么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必是想从我这获取什么才会有所表示。这是上位者的逻辑,而赵相如也是这么想的。
“相如,寡人所求,不过是想你能够在寡人身边,不要再征战沙场,过着风吹雨淋、饥一顿饱一顿的生活,在宫中安享荣华,为寡人生儿育女,难道就不好吗?”赵义目光灼热,面色诚恳,身体微微前倾,很自然地牵起了赵相如的柔荑。
赵相如看着被他大掌包裹的右手,脸上风平浪静:“我想与不想,你从未问过我的意思,又何须现在来问我好与不好?”
她用了些力气,想要抽出手,结果赵义死死攥住她的手,不让她抽离。
“那你想要什么?”赵义盯着她,就是不愿意松开手。
赵相如抬眸对上他的目光,既严肃又冰冷道:“我想要的,你给不起;你想要的,我也给不了。如此而已。”说罢她开始用左手,一点一点用力掰开他紧握的指头。赵义望着她,眼中俱已凉透,只觉得她的左手像把冰凉的钝刀,在他心尖上一点点来回磨着。
赵义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从未得到过她,否则眼前这般的疏离感又是从何而来?只是他仍不愿放手,赵相如拼不过他两只手的力气,索性不再白费力气,只是用极冷静的语气道:“我要得罪过我的人都去死,我要能改变这个国家、改变这天下的权势,我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三条,无论哪个你都给不了。至于你想要的,很抱歉,我的葵水一年半载才来一次,怕是没法替你生儿,至于育女,我没有兴趣抚养你和别人的孩子。”
赵义没想到赵相如突然见如此坦白,以至于震惊之下他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最后慢慢站起身,竟然一句话未说就这么离开了。苟安离得远,不知发生了什么,不过见势不妙赶紧紧跟赵王不敢迟疑。
于是在小春和常乐错愕的目光中,赵相如又喝了一碗汤,这才唤人撤下。
不过赵相如还是低估了赵义的决心,只隔了一夜,嘉有又出现在寝殿门口,表情腻歪。
“哇,这就是你的真面目?”嘉有表情奇贱无比,嘴中一直啧啧有声,上下打量了一番赞道:“果然比原先美多了。”
赵相如懒得理他,倒是小春又是客气又有些奇怪道:“姑娘的伤口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倒劳烦先生一趟趟跑来。”其实她想说的是,昨天赵王发大火让他从今往后不许再接近赵相如,为何今日又突然出现在这里呢?
嘉有坏笑:“伤口是好了,不过大王让我来为姑娘瞧瞧身子,听说葵水一直不至,大王很是焦急。”
小春“哦”了一声,没再多问。赵相如心道这嘉有不光会外科还懂妇科,果然是内外兼修,倒对他刮目相看。
毕竟是自家身体,赵相如也算配合,嘉有像模像样地诊了脉,又问了一些情况,神色倒严肃了几分,只是当问到赵相如X生活的频次时,这个在刀锋剑雨枪林火海里浸淫多年,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昔日太后也终于不淡定了。
面对嘉有热切的眼神,赵相如突然有些开不了口,毕竟这种私密话题不是对谁都能张口的,即便搁在现代,这种问题还是习惯找个女医生来看,更别说在古代了。可就诊就是为了查出病因,她也想知道自己究竟是因为作息不规律导致大姨妈紊乱还是穿越后遗症,何况这个嘉有看起来确实有两把刷子。
于是她缓缓开口,并非她害羞,实际上太后在仔细回想,然后用她前世很不好的数学,用十位的年数除以只有可怜的个位次数:“约莫……四五……年一次吧。”
嘉有的表情好像被雷劈中,然后瞬间就风中凌乱了。
赵相如说出来之后就无比淡定地看着嘉有睁得和嘴巴一样圆的眼睛,等待他的诊断结果。但是嘉有一直没回过神来,最后她不得不出声提醒。
如果她能读心,一定会发现嘉有的大脑都被“我苦命的大王啊,上辈子造的什么孽啊”这句话过度刷屏到当机了。等到嘉有按下重启键完成自我觉醒的时候,他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怪不得会月事紊乱,原来是阴阳失衡。”然后根本不看赵相如的表情,一路开始大谈阴阳之道的重要性。
赵相如青着脸打断道:“你是方士?”
嘉有收住口,嘿嘿笑道:“是巫医,不过博采众家之长,也没什么不好。”赵相如看着他,眼神是他从未见过的凌厉。
嘉有被看得一阵心慌,一双眼睛囧囧有神如同呆萌受,最后竟然双手护胸娇羞道:“士可杀不可辱,虽然你是大王的女人,但我好歹也是个巫医,你不可以随便把我怎么样。”
“我也没说要把你怎么样。”赵相如淡淡道,“你既看完,可瞧出什么病症?”她过去处理政事时习惯了躺在自己的榻上或是倚在案几上,而非正襟危坐,这给人一种很懒散很没坐相的感觉。不过赵相如的姿势和气场把一切问题都规避了,嘉有竟然觉得她斜倚在案几上随意的样子很好看,很有种王霸之气。
“姑娘的病已有好些年了,多半是饮食、休息、阴阳失调所致,只需放松心情,慢慢调理,再多与大王交流交流……”赵相如一个眼刀扫过来,嘉有的声音立马变成蚊子哼。
赵相如嗤笑:“你说是大王派你来的,那这些话不会也是他教你说的吧?”
嘉有立马否认道:“非也,确实是如我所说,房事乃阴阳之道,所谓采阳补阴并非虚言。姑娘身子早年恐有亏损,若有节制行房事则可保精、致气,对恢复元气也是大有裨益的。”他说的头头是道,赵相如根本没打算信,大姨妈没来你说是因为XXOO少了,谁会信啊?
纵然嘉有说破天,赵相如也认定是赵义与他勾结好的说辞,不予理会,嘉有也无奈,叹了口气提起药箱无精打采地走了。
到了傍晚,赵相如正准备用膳,结果百折不挠地赵义又来了,这次和他一起来的还有赵相如最爱吃的菜——满满一大桌各种死法的鱼。赵义笑得纯良道:“突然很想吃鱼肉,于是让庖厨做了些,寡人看着很可口,你也尝尝。”
赵相如从不跟自己过不去,也没理他,等小春布好菜就吃了起来。赵义见状,也不强求,也提了筷子开始吃饭,时不时说两句缓缓气氛。吃了一会儿,赵义慢慢把话题引到了奏章上:“今日贵族们又上表,要推选平原君胜做相邦,其实论能力,大夫张禄在朝中首屈一指,只是现在能保下他不造贬斥已是很不容易。新政推行他劳苦功高,若非他竭力尽忠,恐怕效果不会这么快显现。”
赵相如不应声,不过赵义不以为意,继续道:“话说回来,王叔虽然资质平庸,不过颇有贤名,威望也足够,目前只有他能使其他氏族信服。举贤用能上他也能内不避亲、外不避仇,寡人思来想去,眼下恐怕还是他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的话音一落,周围的声音便只剩碗盏相撞和轻微的咀嚼声,赵义知道她虽不回应,但必是听进去了,便又开始絮絮说起其他事。
“近来楚国兵马调动有异,寡人疑心是这是楚国大举出兵的前兆。只是目前我国尚有数十万骑兵,又是常年作战,经验丰富,楚国并不具备优势。若他们单是想偷袭我国两三座城池倒也罢了,寡人担心楚魏恐怕已经暗中结盟,那么势力就不可小觑了。”
赵相如放下筷子看着他道:“为何与我说这些?”
赵义也放下筷子认真道:“你说得罪过你的人都得死,这个寡人现在无法应你,赵郝目前确实不好动手除去,但寡人早已承诺,必不会放过他。你说你要一生一世一双人,寡人也努力去做,这丛台虽大,女人虽多,都与我无干。你说你要改变这天下的权势,只要是你对内政外交军事的意见,寡人都会听取……”
“……只想你知道寡人对你的心。”有时候我们可以对明明不爱的人轻易说爱,却不敢对真正深爱的人说一句喜欢。赵义的这句话说得极低,好像小心翼翼捧着什么,生怕弄碎了。他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高贵的血统和出身没了用处,他的骄傲已经折戟,现在的他卑微到了尘埃里。其实比照普通人的爱情,这种放低姿态的表现根本不算什么,可是他骄傲了三十年,从未向任何人低头,迈出这一步,他也经过了激烈的思想斗争。
作者有话要说:明后天外地办事,停两天。
嘉有说:这海底有一股王霸之气,一定有很多只霸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