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博笑了笑,向应崇优招了招手,等他走了过来方道:“老臣已是归隐田园,不宜再露面帝都,崇优若是太忙,当然以国事为重.陛下不准假也无妨。老臣这心悸之症是老毛病了,一时半会儿也不会怎样。”“父亲近来又犯了心疾吗?”应崇优听到此言立即抢步上前,“要不要孩儿去请师父或者师叔来看看?”“没关系,吃了药已是好多了。”应博慈爱地笑着,“只是夜来常梦见你,想着你什么时候能来陪老父住上两、三天就好了。可惜你是个官身,这些小病也不足以让陛下准假……”阳洙怕应崇优误会,赶紧解释道:“朕也不是不肯准假,只是太傅刚才没有说身体有恙……”“老臣多年的旧疾,不值得惊动天听。之所以奏请陛下,只不过是因为不忍匆匆一面就又要跟崇优分开,才想要让他来庄园中小住。既然皇上不准,老臣就自己一个人回去好了。”应博不愧是老姜弥辣,以退为攻,虽然句句柔和,但像软刀子一样,逼得阳洙不好表态,只能摊摊手,看应崇优自己的决定。比起很少与应博有深度交往的阳洙,应崇优更了解父亲的脾气与个性,见他频频示弱,一心要带自己一起回庄园,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当下转过身。向阳洙施了一礼,道:“陛下,家父年迈体弱,让他独自回程。臣心不忍,请陛下准五天假期,臣去应家庄园小住几日便回。”阳洙虽然舍不得放他,但若强行拒绝,却又显得不通情理,只得“嗯”了一声,眼巴巴地看着他父子二人礼罢而去。应博恩养的庄园本是祖业,经历代修缮改建,是个极为清幽舒适的居所,距离皇陵的边沿,只有半个时辰的车马之程。一路上应博什么都不提,只是关切地询问儿子的身体状况,絮絮叨叨,极是慈蔼。到了应氏庄园,老太傅先命人带儿子去沐浴更衣,放松休息,又亲自张罗着设下精致家宴,席间随意谈笑,扯了许多不着边际的话题,直到晚间父子二人进了书房,才慢慢查问到朝政大局,关注了一下大臣们最近升、谪、调诸项职务变动,又聊了许久。崇优明知父亲真正想说的是什么。但见他总不提及,自己也不好先说,只能陪着。一直到初更钟鼓打过,应博才迟迟地问道:“优儿,前一阵子听说你获罪被囚,为父实在担心,到底为了何事?”因为事关逆案,应崇优不好明说,只得搪塞道:“是孩儿应对失仪,触怒了皇上。““哦……”应博又犹豫了片刻,干巴巴地说了句,“咱们应家世代公卿之门,你在御前效力,一定要忠心护主。”“是。”应博端起茶杯来喝了口,虽然仍感觉不知如何开始,但想想总归是要说的,便咬一咬牙,直接问道:“优儿啊,为父最近,听到了朝廷那边的一些传闻,想问问你。”“父亲请问。”“如果传闻是虚言,你就过耳即忘,不要介意。”“是。”“听说,最近一个多月,你都与皇上同住在麒麟阁?”“……是。”“你们君臣多年亲近,这倒也没什么。只是那传言还说,皇上之所以留你在麒麟阁。是因为他对你怀有幸爱之心……此话是真的吗?”应崇优咬住嘴唇,知道终难隐瞒,垂下眼睛轻声道:“……是……”应博心头一沉,但他毕竟阅历甚多,很快就稳住了自己,继续问道:“那你两人可曾逾矩?”“……不曾……”应博略略松口气:“既然如此,你能否与为父保证,永不逾矩?”应崇优颤声道:“……永不二字,份量太重……请恕孩儿力不从心……”应博眉尖一跳,伸手去端茶碗,却怎么也端不稳,索性将手用力握成拳头,镇定了一下。“优儿,你马上回京辞官,不要再见他了。”应崇优慢慢起身,跪在父亲膝前,语声颤如风中枯叶:“就算孩儿愿遵父命,陛下也不允……”“你若是铁了心,他能怎样?”应博按着儿子的肩膀,“说到底,你还是有些割舍不下他?”“父亲……”“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傻呢!”应博一下子站了起来,在室内踱了几步,正要再劝,厢房门突然被人打开,转头看时,却是应霖。应霖经假死事件后,对堂弟与皇帝之间的感情纠葛知道了不少,也听到帝都多有流言,今日见大伯父将崇优带走,大约也猜到了是为何事,自然百般放不下心,在随驾回京的一路上都牵肠挂肚的,后来实在忍不下去,便托郑嶙告了个假,想回来探看情况。谁知一进门,就见堂弟跪在地上眼泪汪汪,大伯父站在屋中满面忧容,以为应崇优正在挨骂,忙跪下求情道:“如今情势,并不是小优的错,请伯父息怒。”“你还说,”因为应霖常年侍奉左右,应博对他反而不像对儿子那般客气。用手指点着他的头道,“我让你多多照管优儿,你就照管成这个样子?”“是,千错万错,都是侄儿的错。”应崇优苦笑道:“霖哥,关你什么事?”“小优,你要想清楚,你是为父的独子,要是留在君王身边,他会容你娶妻生子吗?到时候我应家公卿之门,就这样绝了后啊……”应博说着,便擦老泪。应霖见大伯父声情并茂如此夸张,忍不住道:“霖儿已有儿子,三伯父那边也有两个孙子了,应家要绝后怕也不容易……”“你闭嘴!”应博怒道,“那至少……这长房一脉,就此无后吧?”“请父亲宽恕孩儿,纵然将来与陛下已无牵连,只怕孩儿此生也不能再为父亲添孙。等将来霖哥再生第二子,就过继过来……”“没问题,”应霖立即道,“你嫂嫂已经又怀上了……”“霖儿!”应博见侄儿不分轻重缓急一昧顺着崇优,气得大喝一声。应霖怕大伯父一怒之下赶自己到外面去,赶紧闭嘴站到一旁。应博放软口气,回身又劝应崇优。“子嗣之事关乎天意,为父倒不是那么介意。只是你从小多病,母亲早逝,又送到山中学艺多年,父子们聚少离多。为父纵有爱子之心,无奈朝政缠身,未曾略表,反而让你历尽艰辛,承担应氏子孙的职责。好不容易天下平定了,老父实在不忍心,眼看着你做错决定,将来苦了自己。”老太傅这番话说得极是真挚,应崇优心中酸楚,含泪道:“……父亲舐犊之情,孩儿明白。”“你明白就好。为父我历相三朝,什么事情没有见过?这断袖龙阳之事,历朝历代并不罕见,实在算不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更何况当今圣上神武英明,朝臣们私下闲谈两句罢了,谁敢把他怎样?他仍旧是赫赫天子,掌控朝纲,内宫皇妃皇子,什么都不缺。可是你呢?你却是不一样啊!”应博怜爱地抚着儿子的背脊,苦口劝说着,“但凡这样的传闻,吃亏的都是地位低的,以色事主这样的说法好听吗?这就是我应家世代帝师挣来的名声吗?更何况帝王之情,能存几日?你能保他将来没有凉薄的那一天?偏偏你这孩子素来对人心眼儿太实,从不给自己留条后路。老父已经活不了几年了,到时候谁来护着你?”应霖在旁边看着,虽想替阳洙分辩两句,说皇帝不是那样的人,却刚张嘴就被大伯父一眼瞪住,终究不敢多言,眼看着应崇优被逼得面色雪白,也只能暗暗心疼。“优儿,优儿,”应博低下身子,将儿子拉进怀中抱着,连动带哄,“为父说了这么多,句句都是为你着想,你都听进去了吗?”“父亲……”“如果你听进去了,就答应老父亲一声,回京后立即辞官吧。”“大伯父……”应霖着急地叫了一声,“您让小优自己多考虑一下,不要逼得这么紧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