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轩逸带起会务资料走了。
没声了,何意羡慢慢地在沙发上坐下来。人一安静下来,尤其是深夜,在万象喧嚣的背后,在一切语言消失之处,先是其明净空旷往往使人迷失其中,紧接着各种不好的滋味马上就来找你了。
于是何意羡来回开合茶几的抽屉,只为了折腾点声音,忽看到几只茶包的锡纸折的小风筝。
那就是何意羡本人的折纸作品,还是半年以前留在白轩逸办公室的。让白轩逸的生活里留下自己的小痕迹,属于何意羡的小心机之一。如果有可能,他也想构筑一个令哥哥骄傲而满足的家,小时候他误以为自己是女孩子,那家里便会有他有亲手缝制的窗帘,自己制作的风景画框和灯罩。
哥哥以前给他扎过好看的风筝,风筝总是会断了线自己消失。白轩逸便又重新做一个。两个人说好了,要做一只比那小房子更大的风筝,坐在风筝上,一起飘飞到天上去。“我还真的有点怀念那些飞翔的日子。”何意羡心里的声音说,语调轻柔梦幻。事实他已经飞不起来了。
何意羡正在这里长长地出神,忽听到有人敲了一下敞着的办公室门。
白轩逸折了回来,有事情忘交代:“中午一起吃饭。”
何意羡一狠心:“有约。”
“下午?”
“晚了,满了!”何意羡用力两眼一闭,给这段孽缘画上了圆满的终止符。
“那晚饭吧。”
“你有什么事?晚上几点钟?在你食堂吃?”何意羡手里真找了副核桃揉着,一副爷的样子,口吻一点没隐藏他的不满。但是眼睛偷偷睁开一条线去看白轩逸:让我看看,他这会儿正在干什么呢?会不会也像我想他这样地想着我呢?
“一点私事。”白轩逸以最平常的口吻,讲出来令何意羡接下来一整天心狂跳不止的话,“晚上七点,我去接你。”
我本将心向明月
律所和投管基金在市中心商圈的面对面。中午十二点半,孟彧从金融大厦的金色电梯大厅出来,那很像哈利波特里的魔法部传送壁炉,没走几步路便进了何主任的办公室,看到了比较魔幻的一幕。
何意羡以fancy著称的江景办公室,比很多外企的前台还大,没有几房姨太太都不配住这房子,灯不够大都照不亮。天气好时,落地窗视野开阔得可以望到宝钢的烟囱。豪华其实也是工作需要,因为客户一旦觉得自己比你高贵,便会很难再听得进律师的想法。反正孟彧每次走进来,都有种何意羡比他专业,还会坐在办公桌前,打开六块电脑大屏,一整个做全球资产配置的状态。
何意羡的门还是半敞不敞的,午休时间,外面几人踌躇,谁也不敢打扰主任。孟彧一进去,却见到何意羡歪倒在沙发上,两只手把手机举得高高的在玩,并且未语人先笑。孟彧朝套间的里头望了一眼,不禁怀疑洗手间的双人浴缸里是否还有一个人。
何意羡似乎都没注意到他来了,侧过身怀里搂着松软的抱枕,笑眯眯地发送语音中:“你保证你不带我吃食堂啊,你现在用你的党性作保证。”
孟彧和鱼缸里的鱼对视了一会,慢慢过渡到宠辱不惊的淡定,说:“这样做是不是很舒服?”
白轩逸老是不回,或者字少,像打发要饭,何意羡也会少发几句。就会想算了,先做自己的事情吧,但内心还是在等。发完这两条就不用再发了,等待对方回馈。等待途中心态要稳,放轻松,自己该干嘛干嘛。别老刷手机看有没有回复,越看心里会越着急,不利于良好的交流呀。一分钟等不到,真的好痛苦,白轩逸,你怎么不直接用铁链把我锁在高加索山,直挺挺地吊着用钻石做的钉子穿过我的胸膛,然后天天让一只老鹰来啃我的肝,吃了白天晚上又长回来?那样我好歹还能指望赫拉克勒斯哪天找金苹果路过,用箭射死了鹰把我救下来呢!
何意羡老实本分、有始有终地又盯了屏幕挺久,才息屏说道:“这样坐是舒服呀,腿没有那种绷劲了,是挺舒服。”
孟彧说:“也是,这就是人腿在妈妈肚子里的姿势,人一出生,就开始挺了,就开始绷了,就永远也不会真正舒服了,为什么?就是觉得重要的事情太多,如果一下子认识到其实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只要吃饱喝足不受冷,就真的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两人一同进食了一些干净的蛋白质,何意羡嗦了半碗按照脂肪线切条的刺身面。
饭后,要让孟彧说,白昼的江边有情调多了,夜里楼宇霓虹太俗。少年匆匆觉得扬州梦,财富自由之后却是极容易内心空虚的,进行了一番暴力消费和顶级享受之后,你会发现自己还是自己,无法改变的还是太多,太阳东升西落。孟彧在外,人家都叫他主理人,这就比老板更洋货,比总监更轻松,重要的是符合孟彧内心的浪漫不死主义。无从横渡的时光之河啊,诗是唯一的舟船。何意羡评价其商业的思维,艺术家的脾气,将此统称为尼采病。
所以,孟彧心里不如一起午后漫步,发现一座华丽的教堂,遇到一家清香的书店,远处还有城堡一样的邮政博物馆,你我正如这满园的秋叶不知到时要飘零到何处。风吹到脸上真舒服比空调风扇都好,何意羡,你以后多陪我这么走走,收露水、锯木柴、烧陶碗、采贝壳。雨果言,一颗心灵叹息,能比一城的喧嚷道出更多的东西。
但何意羡忽然发奋去健身,孟彧说,你在滨江大道跑跑得了,要不然中心公园还不够你撞树和拉腿,倒步走走锻炼的?
何意羡心情美丽,任何话都不放在心上,还主动好心地给孟彧作发力辅助,指在孟彧第四个超级组明显力竭时,何意羡正想着发微信的措辞入神发呆,险让孟彧七十公斤卧推变胸口碎大石。
孟彧气喘匀以后,火却上来了。因见何意羡练完了在冲西梅味的增肌粉,孟彧眼睁睁地透过玻璃杯,看到他骨骼和五官又利又薄,全是直线,一朵轻薄的阴云,所谓的故事感,这时却喝个东西嘴角都在微微上扬,以至于糊了一圈奶沫。
孟彧提出横在对立面上的问题:“白轩逸这么整你,你打算怎么办?”
何意羡坐一颗粉红瑜伽球上,一上一下弹个没完:“整,整呗,打官司,要讲证据,暗算另计。”
孟彧感到他的脸就像粘豆包一样,想要用手去搓圆了,这样他再笑不出来。都说金融圈乱,但这个圈子里,越是大佬,用情越专。因为你想在这个圈子爬上去,就必须抵御万般的诱惑。讲什么现代社会的真爱,本质是一种男人包养美色,女人贪图金钱的纯肉体交易。
何意羡意犹未尽跑了会步,倘若他有乌黑的长头发,那马尾这时会甩来甩去活泼得要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