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好事,南康公主不会当场甩桓大司马脸色。仔细想想,到底是真的爱才,认为儿子适合从军,还是另有打算?如果是后者,未免太让人寒心。想到某种可能,桓容不禁闭上双眼,后脑一阵阵的抽疼,额心一跳接着一跳,朱砂痣竟隐隐有些发热。&ldo;郎君还是用些,不然夜间定然难受。&rdo;阿谷苦心再劝。桓容捏了捏眉心,待痛感稍微减轻,缓缓点头道:&ldo;那就用半碗。&rdo;&ldo;诺。&rdo;阿谷放下犀角梳,亲自去取粟粥。小童利落铺好床榻,跪坐到桓容身边。或许是桓容的脸色过于难看,张了张嘴巴,到底没敢出声。阿谷回来时,室内寂静一片,唯有火星落入灯油发出几声脆响。&ldo;郎君请用。&rdo;阿谷摆上碗筷,询问桓容是否要加糖。&ldo;不用,这样就好。&rdo;浓稠的粟米粥送进口中,顺着食道流入胃里,身体随之变暖,头疼都减轻许多。桓容不再多想,搭配腌菜用下半碗粟粥。放下调羹时,仍有些意犹未尽。&ldo;郎君稍歇片刻再睡。&rdo;阿谷收起漆碗,道,&ldo;奴去去就来。&rdo;桓容点头,并未询问阿谷要去何处。待房门合拢,随手展开一卷竹简,正是日前谢玄所赠。小童见桓容要读书,忙起身端来两盏三足灯,拨亮灯芯道:&ldo;郎君,可要再添一盏?&rdo;&ldo;不必,这样就好。&rdo;桓容貌似看书,心思却早已飞向他处。南康公主出身晋室,是天子的亲姑。桓容是南康公主独子,身上流着司马家的血。这样的出身血统是资本,也是摆在明面上的短板。放下竹简,桓容打了个哈欠。道理不难想明白,该如何应对却是个问题。之前桓祎有愚钝之名,桓大司马自然不会留心。而今南康公主有了教导之意,他又同桓容亲近……难怪桓大司马话刚出口,南康公主就差点摔了酒盏。桓容轻轻摇头。幸亏他不是原主,不然的话,遇上这样的渣爹到底会有多憋屈?旧事未了新愁又来,桓容丢开竹简,趴到矮榻上叹气。做个古人当真不易!心中有事,桓容整夜没能睡好。挂着两个黑眼圈被阿谷唤起,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换上外袍,从内室出来时还绊了一下,差点撞到门框。&ldo;郎君小心!&rdo;双手拍拍脸颊,桓容不敢再随便走神。走出廊下时,发现桓祎正在等自己,神情严肃不似往常,明显怀有心事。&ldo;阿兄。&rdo;&ldo;阿弟。&rdo;桓祎迎上前,眉间皱得能夹死苍蝇。&ldo;阿兄可是有事?&rdo;桓容问道。桓祎四下里看看,特地拉着桓容快走两步,压低声音道:&ldo;阿弟,我想了一夜。&rdo;桓容没出声,等着桓祎继续往下说。&ldo;我想留在建康,不想随阿父去姑孰。&rdo;&ldo;为何?&rdo;&ldo;属兄们都在那里。&rdo;桓祎诚实道,&ldo;我不喜同属兄在一处,他们常欺侮人。&rdo;桓容故意道:&ldo;阿兄不想建功立业?&rdo;&ldo;不想。&rdo;桓祎摇头道,&ldo;我从没想过这些。练武是因为阿母说可以护着阿弟,不被庾攸之之辈欺负。&rdo;&ldo;阿兄练武是为了我?&rdo;&ldo;是啊。&rdo;桓祎没有半点压力。桓容又开始头疼。桓祎这份心意让他感动,可桓大司马若是下定决心,一定要将桓祎带去姑孰,理由完全站得住脚,谁能拦得住?&ldo;阿兄,今日的话不要随便同他人说。&rdo;&ldo;我知。&rdo;桓祎重重点头,&ldo;我只和阿弟说。&rdo;&ldo;不告知阿母?&rdo;&ldo;阿弟知道,阿母当然也会知道。&rdo;桓祎咧嘴憨笑。&ldo;……&rdo;该说这人真没心眼还是大智若愚?兄弟结伴来到前室,桓大司马不在,仅有南康公主坐在榻前,身前摆一面铜镜,两名女婢跪在身后,正为公主梳发。&ldo;阿母。&rdo;桓容和桓祎行礼,没有进入内室,而是跪坐在门边。&ldo;留下和我一起用膳。&rdo;&ldo;诺。&rdo;南康公主今日不入台城,未让女婢梳髻,只将一头长发挽在脑后,斜插一枚金钗。本该是温婉的打扮,偏偏让人觉得寒意扑面。桓容心下明白,亲娘这个样子九成是桓大司马之故。母子三人用膳时,桓大司马的车架已到台城前。此次觐见天子,一为上报赭圻驻军之事,二来,桓大司马决心给庾氏一个教训。桓容受伤在很大程度上是庶子的手笔,但桓祎几次被辱,桓容在上巳节被下套,庾氏脱不开关系。桓大司马不亲近嫡子,不喜愚钝的庶子,不代表外人就能欺负!车架行过御街两旁的官署,吱嘎的车轴声仿佛是提前发出的讯号,预示桓大司马正式回到建康,朝堂之上,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郗超桓大司马入朝,上到天子司马奕下到朝中百官,九成以上绷紧了神经。后宫中,庾皇后早起向太后请安,坐足两个时辰仍不肯离开。褚太后放下道经,令宫婢退下,叹息道:&ldo;桓元子要做的事任谁都拦不住,你在我这也没多大用处。&rdo;&ldo;阿姑,我……&rdo;话说到一半,庾皇后又开始垂泪。&ldo;行了。&rdo;褚太后历经六朝,几度临朝摄政,最不相信的就是眼泪。如果哭有用,她愿意哭瞎双眼换回她的丈夫和儿子。&ldo;我早告诉过你,桓元子不好惹。南康只为出一口气,未必真要断绝庾氏的根基。桓元子则不然。&rdo;顿了顿,褚太后的双眼锁紧庾皇后,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沉重。&ldo;永和九年,殷渊源被废为庶人。只要桓元子不松口,哪怕满朝文武求情,天子依旧要照着桓元子的意思办!&rdo;庾皇后低头垂泪,话含在嘴里,终究是没敢出声。&ldo;原本谢侍中出面给了你那兄长台阶,借上巳节缓和两家关系。结果呢?闹出那么一件糟心事,别说是桓元子,寻常人都不会罢休!&rdo;庾皇后泪流得更急,道:&ldo;阿姑,阿兄说非是他所为。&rdo;&ldo;不是他还是谁?&rdo;褚太后挥开竹简,气道,&ldo;你是真不明白还是故意装糊涂?他说什么你信什么?!&rdo;庾皇后头垂得更低,泪水一滴一滴砸在裙上,没有引来怜惜,反而更让褚太后厌烦。&ldo;幸亏南康今日不在,你这样子让她看见,无事也会有事!&rdo;本就是庾氏错在先,台阶递到跟前不踩,偏要自作聪明,使出那样阴损的手段算计一个小郎君,更要祸害殷氏的女郎。这是士族家主该做的?稍有见识的后宅妇人都不屑为之!庾希自以为做得机密,事实上,明眼人一看就会明白。几代修来的通家之好转眼成了仇人,庾希倒也真有能耐!&ldo;我都能猜到,桓元子岂会疏忽?&rdo;褚太后挺直背脊,长袖在身侧铺开。相比庾皇后的畏缩懦弱,更显得大气端庄。&ldo;这件事我不会管也没法管。你如果想要安稳留在宫中,最好不要掺和进去。&rdo;没有脑子就老实些,否则纯属找死。&ldo;日前谢侍中有言,北地不稳,占据陕城的氐人投了慕容鲜卑。氐人有雄主在位,掌权之初便野心勃勃。慕容鲜卑百足不僵,双方迟早要有一战。以桓元子的为人,定会紧紧盯着北边,不会将全部精力放到建康。&rdo;&ldo;阿姑,您是说我兄长有救?&rdo;庾皇后生出希望。哪怕庾希错得再多,庾氏终究是她的依靠。&ldo;桓云子不会轻易下死手。庾希和殷康闹翻了,同殷涓仍旧莫逆。&rdo;若庾希和殷涓联合起来,势力依旧不小。没有万全的准备,桓温不会轻易动手。褚太后本来不想这么直白,奈何庾皇后不只性子弱,脑子也不是太聪明。不能一次讲清楚,过后又要来她面前哭,她哪里还能有清净日子。&ldo;如果氐人和慕容鲜卑动手,无论哪方获胜,桓元子都会寻机北伐。&rdo;论实力,氐人不及慕容鲜卑。但后者内忧不断,前朝后宫几乎乱成一锅粥。太宰的遗言压根没被重视,慕容垂表面得到重用,暗中却被不断排挤,甚至有性命之忧。至于大司马一职,更是边都没有摸到。&ldo;朝中文武都惧桓元子,但就北伐之事,桓元子却是无可指摘。&rdo;说到这里,楮太后深深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