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篷内四个人,有三人听不懂霍节在说什么,其中也包括霍节自己,能听懂的唯有李流光一人。正是因为听懂,李流光的表情才有些微妙,一瞬间仿佛回到了以前的生活。蒸汽机,专利这些熟悉的字眼让他生出一种奇妙的错觉,好似圣域更接近他曾生活的时代。
他神色复杂,隐约的怀念淡淡地萦绕周身,虽然人在帐篷内,却仿佛同其余三人身处不同的世界。有巨大的隔阂横在他们中间,这份隔阂看不到、摸不到,是由一千多年的时间之河冲刷而成。李流光逆流趟河而来,此时给人的感觉却好似随时要离开。沈倾墨敏锐地察觉到什么,抓着他的手微微用力,好像这样就能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
手被用力挤压带来的疼痛让李流光很快回神,他安抚地冲着沈倾墨笑笑,转向霍节问:“他还说了什么?”
“就这些了。”霍节摇摇头,仔细回想一番确定没有说错什么,也没有遗漏什么。只是想到李流光刚才的神情,他关切地问了句:“七郎,莫不是有什么问题?”
“无事。”
李流光随口道,很难跟霍节解释清楚现在的心情。他想了想吩咐道:“你让人带他来见我。”话出口又改了主意,“等等,这里不方便,我跟你去见他。”
考虑到沈倾墨的身体,李流光不敢大意将一名术士带到他的面前来。毕竟他对术士这种生物缺乏足够的了解,谁知道他们在绝境下又会隐藏着怎样的底牌。虽然霍节口中的这名术士表现出了明显的贪生怕死,但出于谨慎,李流光还是决定他亲自去见这名术士。毕竟对方成功的勾起了他的兴趣,让他对圣域的好奇又多了那么一些。
只是……李流光看着沈倾墨抓着他不放的手,无奈地板着脸道:“五郎你该睡了。”
基因修复液的吸收最好在睡眠中,况且以沈倾墨现在的身体状况,尽可能多的休息才能最快恢复元气。他自觉语气严厉,却不知在旁人听来声音中满满全是纵容。沈倾墨一颗玲珑心全系在李流光身上,又岂能听不出?他旁若无人地抓着李流光的手放在脸旁,压下心中的不安,声音沙哑:“七郎,我不想睡,我想看看你。”
李流光:“……”
饶是他两世为人,自诩见多识广,比一般人撑得住,此时也不免脸皮发热,警告地瞪了沈倾墨一眼。过去沈倾墨也说过不少类似暧昧的话,不过都是在只有他们二人时才这样。如今当着蔡伸和霍节的面,李流光猜到沈倾墨是故意,却又拿他没办法,只得故作一脸若无其事:“听话,我给你用了药,要多休息才能好起来。”
用药两字勾起了沈倾墨不太好的回忆——麻醉剂扎入体内,被迫离开李流光时的痛苦与无能为力交错,让他的情绪显而易见的低沉:“七郎,我怕一觉醒来已被你送回长安了。”
这句话中的委屈任谁也听得到,仿佛被家人抛弃的小兽,独自蜷着身体呜咽着。李流光恍然,原来这就是症结所在。他心知像五郎这样的人最是缺乏安全感,而他上次的行为却无异于将五郎丢开。想到他曾承诺要陪着五郎一起,却又自己亲手打破了承诺,丝丝缕缕的愧疚便在心中滋生。虽然其中的缘由乃是五郎做错事,但悔诺便是悔诺,也难怪五郎自见到他便表现得异常依赖,紧抓着他不肯放。
他心中柔软,也不顾霍节和蔡伸在场,安抚地拍拍沈倾墨,柔声道:“不会,这次我会一直在,就陪在五郎身边。”
温柔的声音汇成缕缕情丝,清楚地落入沈倾墨的耳中,让他仿佛被温水浸泡,整个人都放松下来。趁李流光不注意,沈倾墨挑衅地看了霍节一眼,自见到霍节便一直提着的心缓缓落入原处。任是霍节再如何不喜他,都无法分开他同七郎,这个念头让他愉悦地翘起嘴角,深觉在七郎心中还是他比霍节更重要。
满心的不安散去,沈倾墨强撑着的一口气便泄了下来。浑身的疲惫泛起,从骨子里透出的倦怠让他渐渐有了睡意。
“七郎……”他闭着眼睛习以为常的撒娇。
仿佛听话的小兽吃饱喝足露出了柔软的肚皮,李流光轻声笑了起来,被蒸汽机、专利引起的那点思乡之情早不知飘到了哪里。
待沈倾墨睡着,李流光吩咐蔡伸带人守在这里,他跟着霍节一同去见自称范敏堂的年轻术士。
炸的破破烂烂的蒸汽动力车旁,范敏堂被安北军剥了个精光,缚手缚脚丢在那里,全无过去高高在上的模样。自出生便没受过这般屈辱,范敏堂一张脸涨得通红,窘迫地遮挡着下半身,恨不得挖个洞藏在其中。
他心中愤愤然想:“一帮蝼蚁也敢这样对我!”
然转念又意识到这帮蝼蚁的首领似乎是名术士,还是比老师更高阶的术士。只是怎么会有术士这般不守规矩?他都已经表示愿意用协会积分换取自己跟老师的性命,依着圣域传统,他跟老师起码应该获得对方最基本的尊重和符合他们身份的对待,而不是像对待奴隶一样,甚至连奴隶都不如。
范敏堂在心中恶狠狠地将尚未出现的术士骂了几句,翻来覆去不过乞索儿,田舍奴等,全无什么新意。骂过之后,伴随着愤懑升起的还有恐惧。范敏堂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如果对方根本不打算留下他和老师的性命呢?依着对方肆无忌惮的行事,他低头看着自己被剥个精光的身体,这个可能被无限放大,范敏堂眼眶一红,几欲落下泪来。
这幅样子落在李流光眼中,很难把他同圣域术士联系到一块,倒更像是一名被山贼绑了的肉票,还是可能被撕票的那种。
“他的衣服呢?”李流光问负责看守范敏堂的侍卫。
侍卫恭敬应答:“被队正收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