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特里没有在网上直接指责雅特斯,因为他了解他的女朋友,她承受不了网络暴力。他无法公开在国外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一如他至今无法坦诚地和母亲谈起父亲,他尚不能直面对艾滋病,他在害怕。佩特里如果沉默,就是奉上利刃、以刀授人,可他选择温柔。他的沉默不是七次,乃是七十个七次。
只有博杜安能够知道他在承受什么。他是个无罪却负着十字架的人,艾滋病像是一个魔鬼,它离死亡过于近了,已经手持道德审判,向他提前宣告——“从今往后,你就变成了我的仆人、一个罪人、人形的怪物,你的身上将会长出罂粟和黑柏,你的血液已经转变为毒蛇和蟾蜍的毒液,你是不洁净的,已经失去了爱人和被爱的权利。你也不能呐喊和呼救,因为一但你出声,人们就会发现你是异类。”
如同撒旦引诱基督,那魔鬼也在佩特里耳畔轻语:“我知道你没做过坏事,所以你更应当诅咒上帝,成为我的信徒,报复所有人类,传播我的疾病。”
——世界本应合而为一,宇宙中永无憎恨。
博杜安仿佛看见佩特里被撕扯成了三个,这疼痛过于剧烈,竟不能形诸躯体,只单纯地加在灵魂之上:一个佩特里在地狱里受刑;一个佩特里走在人间;最后一个佩特里冷眼看着这一切,贴着前一个佩特里的耳朵——时刻提醒着他,说着:“看,地狱里的那个你。”
在地狱者孤独,在人间者惊恐。乌云厚重得如同雪崩,电光在云层中闪现。
室内黑暗得如同光明垂暮、白日将尽之刻。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传来了细微的声响,有钥匙插入锁孔。
佩特里打开屋门,在门口停了半刻,室内空无一人。
佩特里站在门口,并不开灯,同平时一个人在的时候一样。如果不在人前,他便不需要伪装,明明他的心底也是一片晦暗。他既然在绝望之中,就不应该有所奢求。
博杜安顺着楼道从楼上走了下来。佩特里听见声音僵硬地扭过头,仿佛一个突兀而脆弱的雕像。
博杜安走进屋中,关上了屋门。
“我……以为你走了。”佩特里声音低沉,哑着嗓子说,说到最后声带几乎没有震动。
博杜安说:“我在找你。”
佩特里戴着墨镜,但博杜安不用看也知道,这个人快要被他弄哭了。他怎么能和佩特里不同呢……
他突然抬起一只手掐住了佩特里的脖子,佩特里并不反抗。
博杜安努力睁着酸痛的眼,在创世前一般光暗相混、不能分别的模糊中,他审视着佩特里,眼睫微动,眉头紧皱,神情悲痛得近乎祈求。他微微昂起头,声带根本无法用力,却不容拒绝地哑声——甚至只能称之为轻声,命令道:“说你爱我。”
佩特里闭上了眼睛,眼泪顺着他的脸滑下来,墨镜遮住了他通红的双目,妥协一般,他几乎是哽咽着说:“……我爱你。”
博杜安因眼中有泪而视野颤抖。他早已经松开掐着佩特里脖子的手,闭上蓄满热泪的眼,无法发出其他声音,只“嗯”了一声,颤抖着点了点头。
作者有话要说:我被囚禁在三重监狱,……
——麦阿里《我被囚禁在三重监狱》,仲跻昆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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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往南刮,又向北转,不住地旋转,而且返回转行原道。——《旧约。传道书》1:6
那时,彼得进前来,对耶稣说:“主啊,我弟兄得罪我,我当饶恕他几次呢?到七次可以吗?”耶稣说:“我对你说,不是到七次,乃是到七十个七次。”——《马太福音》18:21-22
魔鬼又带他上了一座最高的山,将世上的万国与万国的荣华都指给他看,对他说:“你若俯伏拜我,我就把这一切都赐给你。”耶稣说:“撒但,退去吧!”——《马太福音》4:8-10
《GoodbyeMoonmen》:出自成人动画《瑞克和莫蒂》S2E2,为钻石屁读取莫蒂内心后唱出来的歌,瑞克让钻石屁闭嘴。
☆、15。地狱一季
“我曾被彩虹罚下地狱,幸福曾是我的灾难,我的忏悔和我的蛀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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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云依旧停在建筑物上,风还没有刮起,没有人看它们。不开灯的室内,有朦胧的光,足以让人看清一切轮廓,和对方的神情。
“你等一下要走吗?”在沉默中,佩特里低声问道。
隔了几秒,博杜安再次“嗯”了一声。
“哦……”佩特里没有说其他的。
博杜安揉了一下眼睛,看着情绪低落的佩特里。明明上一秒博杜安还在悲痛中,满目泪光。他已经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说:“我真的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