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西越战事正是紧要关头之际,宫人们都不敢怠慢,皆竭力让信报能最快地送至天子面前。
天子蹙眉展开信报,原本打算离开的脚步,却在触到里头的内容后,如生了根似的扎根于地,面容现出一片青灰,双唇更是血色全无。
半响,天子才垂下手中几欲被指力捏损的信报,死死地看向面前的祁珣,声音沉得毫无情绪起伏:“来人,将这欲毁我大晟国脉的西越贼人押入天牢,不日车裂处死。”
连槿跌跌撞撞地从东宫逃离,却不敢直接以这副狼狈模样出现在昭阳殿,让御前的任何人看见。
天幕暗沉地几乎压至她的头顶,让她闷得透不过气,随时都将窒息。
恍如行尸走肉的她,在各处宫室间漫无目的地走着,她不知道此刻的她应该去哪,可以去哪儿。
芷兰因为养胎,而被天子留在南山行宫;夏初已死,她也无颜回去见师父;东宫的几个略略熟识的人,她却也已不敢再来往了……
这偌大的禁宫,如今,竟已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了吗?
不知她落魄游走了多久,一道似曾相识的清越之声将她从无助的深渊中拉了出来,“连槿?”
她缓缓地回头,模糊视线中那袭绛色宫服显得甚是温暖,如同迷路的孩子蓦地寻到了家人,她朝那个身影疾步走去,直接扑倒在她的怀里,哽咽闷声泣道:“尹尚宫。”
连槿不知高皇后是何时回宫的,但若是她,她情愿守在青灯古佛前一世,也不愿在这清冷宫苑一时。
当身形微颓的连槿由尹红蕖半扶着带入未央殿的内堂时,高惜若刚刚礼佛完毕正从软垫上起身。
“来了。”见到连槿此番落魄模样,高惜若超然脱世的面容上,没有半分意外之色,只有洞悉一切的了然。
连槿本能地想向高惜若屈身行礼,却不料膝盖早已僵硬麻木,根本弯不下去:“皇后娘娘……”
“万物皆虚妄,何况是这等繁文缛节。”高惜若一边上前拉起连槿冰凉的双手,一边朝尹红蕖颔首示意她先退下。
高惜若将连槿拉着软榻上坐下,轻轻为她拭去眼角的泪意,语气心疼:“看你这可怜见的模样,都知道了吧。”
连槿愕然,下一瞬却只能苦涩地摇头:“原来,你们竟都知道。仅仅瞒着我一人……”
“我自然是知道的。”高惜若抬手抚了抚她鬓角的垂发,带着些许对往事的慨然,“因为当年,助那女官带你出宫的人,是我啊。”
“您?”连槿半信半疑地抬眼看向她。
“你是淑妃的女儿,我从第一眼见到你时,就确信无疑。”高惜若如慈爱的长辈般,轻轻抚着连槿的肩背,凝视着那化不开浓墨般的瞳仁,“那时,你与方家的女儿们还在掖庭呢。”
“但我所为,既非是姐妹情谊,也不是为了早已死去的良心。”高惜若目光坦然地看着连槿,面容上的深意难测,“至于为何,到了合适的时候,你自然能就知道了。”
不等心绪不宁的连槿参透高惜若的话语,尹红蕖急急地推门而入,虽是对高惜若言语,目光却是紧紧锁在连槿身上:“娘娘,太子殿下因弑君谋逆的罪名,被陛下押入天牢,不日、不日就将处以车裂极刑!”
第63章天牢弑君弑父,罪难可恕
连槿只觉得脑中轰然一声,不敢相信地望向尹红蕖,“怎么会?”
他那样的谨慎小心,怎会留下半分不利己的证据?他那样的自信无畏,怎会甘于沦为阶下囚?
高惜若显然也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巨变,但与天子结发数十年的她深知,能让祁珣陷入此绝境的,定不止弑君谋逆这摆于明面上的罪名。
“他在下命处置珣儿时,可有何异样?”
被高惜若这么一点,尹红蕖一面思索,一面徐徐道来:“听闻,陛下是在看过一份来自绥州的西越战报后,才突然下令拿下太子的。”
停顿了须臾,她又补充道:“陛下在下令时,称殿下是、是‘西越贼人’。”
“看来他已知道,珣儿不是皇嗣了。”高惜若嘴角微弯,话语却颇为嘲讽,“替旁人白养了十年儿子,也难怪他这般大动肝火。”
说完,高惜若握起连槿冰凉微颤的双手,看向她苍白脸上那双波澜汹涌的眼眸,轻柔蔼声道:“我能看出,珣儿在你心中的位置非同一般。他的身世本该由他自己告知你,如今他身陷危劫,便只能借我之口解释了。”
“珣儿不是祁氏的血脉,也不是大晟的子民。他是西越人。”高惜若带着淡抹微云般的笑容,目光熠熠,“他是上天派来倾覆祁氏江山的!”
连槿定定看着高惜若那素来枯井深潭似的眼眸中,此时涌出的,却是隐藏了数十年的沉痛和恨意。
连槿从未央殿中踉跄而出,步伐紊乱却依旧脚下如风。
她耳边不断回响着高惜若的话语,“你是眼下唯一能救他的人了。”而她的脑海也满是他在牢中受刑的痛苦模样,心不由得揪紧。
她一定要救他。无论如何,都要救他!
天色渐暗,沉沉的暮色里,突然飘起如毛的雨丝,在半空中织连交缠,一如雨中行人纷乱的心绪。
连槿抹了抹两颊上的雨水,抬眼看向被雨雾笼罩着的前路。只需再穿过一道宫门,就能看到昭阳殿的台阶了。她心跳得厉害,脚下却丝毫不肯减慢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