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魏晋时起,中国便已经有了双手长刀,形制细长的唐仪刀就是其中之典范。东瀛的倭刀也是由盛唐时期的唐刀改良而来,只不过在往后的岁月交替中,我国的双手刀手艺逐渐失传,到了明朝彻底绝迹,再无人知晓,所以戚将军才会在《纪效新书》中记录此言。”
“换言之,我国的双手长刀是先以唐刀的形式传至东瀛,再以倭刀的形式传了回来,转折点便是嘉靖年间的抗倭之战。”
“抗倭初期,倭刀锋利无比,威力巨大,明军节节败退,改良兵器迫在眉睫,戚将军便征招天下锻刀奇才改良倭刀,重塑失传已久的双手刀法,以抗倭寇。”
“其中有一刀匠名为严谷,身长八尺有余,指如削葱,面如冠玉,翩翩君子的斯文模样与整座军营皆格格不入,包括戚将军在内的所有人都不相信他是个会锻刀的刀匠,只觉得他是个来混吃混喝的骗子,也正因如此,严谷初入军营时没少遭人排挤、驱逐,然而在最终的实战考核中,唯有严谷锻出来的那把刀击溃了倭刀,而持刀与将士对战的人,也正是严谷本人。”
这说明了什么?
人不可貌相?
司徒朝暮奇怪地看着宋熙临,不知道他絮絮叨叨地说这么多到底是什么目的?
宋熙临感知到了司徒朝暮的目光,却没有去看她,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把刀:“顾氏锻刀法,一锻身,二锻心,三锻刀。能够成为顾氏锻刀法合格传人的人,绝对等闲之辈。”
司徒朝暮大概明白了宋熙临的意思,然后,弱弱地说了句:“可是严谷他也不姓顾呀。”然而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严谷,谷严,顾严?
宋熙临神色庄重,字句铿锵:“她的真名不是严谷,而是顾妍,女开妍。”
司徒朝暮有点儿震惊:“女人?八尺有余?”
这么高么?
宋熙临解释道:“顾家后人的身型向来高挑,传人也多为女人,顾妍就是其中之一,但当时的社会风气对女人实为苛刻,如果她不,根本就进不去军营,即便进去了,也要惨遭羞辱。”
司徒朝暮瞬间就对顾妍产生了共情:“她真的好勇敢呀。”
“不得不勇敢。”宋熙临道,“双手刀刀法的失传对顾氏一族来说也是一击重创,顾妍只能赌上一切去背水一战,不然唇亡齿寒,顾家锻刀的手艺迟早也会失传。”
司徒朝暮突然就感到了一股深切的无奈和心酸……无论古今,手艺人完全是凭借着一腔孤勇去传承,没有人能够帮助他们,更不可能投机倒把,依附他人,他们只能靠自己。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路漫漫其修远兮。
司徒朝暮轻叹口气,心情复杂地看着宋熙临,问:“你们老祖宗留下来的手艺,一直传承到现在,是不是很难?”
“当然难,并且只会越来越难。”宋熙临道,“金戈铁马的年代还有人会使用刀,但是冷兵器时代已经过去,谁还用刀?”
司徒朝暮抿了抿唇:“那、那还有必要继续传下去么?这不是白白消耗人么?”
宋熙临直勾勾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质问:“不传?再来一次历史重演?让它消失?等到百年千年之后,别国拿出仿品,对着你耀武扬威地说,这是我们祖上发明传承下来的技艺,你气不过,辩解说是你老祖宗的,却拿不出证据,还找不到会制作的手艺人,到时候谁会相信你的话?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历史被消除,文明被抹去,眼睁睁地看着外人将你的发明创造占为己有,拿着仿品肆意篡改你的文化,你却束手无策。”
司徒朝暮理屈词穷,面红耳赤,极度地为自己刚才的莽撞之言而感到愧疚和羞耻,但是她的心中,还是有疑惑……
宋熙临又极为认真地说:“那一件件东西,一样样传承,从来就不只是物品本身的传承,而是背后的历史与文明的传承,是老祖宗们几千年来智慧与血汗的集结。有刀有剑才能证明我们华夏文明是从金戈铁马的岁月走到了如今;有戏有曲才能印证我华夏之人骨子里的浓烈与柔情;有针有药才能说明我们渊源博大的文化与独特的传统,所以,这些技艺,才非传不可。”
“我明白,你说得都是对的。”司徒朝暮诚然也是十分认可宋熙临的话的,但是,也不是人人都有那个责任和义务去承受这份孤寂和重任。
如果连温饱问题都解决不了,又哪来的精力去谈传承?只是为了一声大义凌然的口号么?那些继承传统手艺的人就活该被饿死么?
司徒朝暮突然就理解了那个人内心的痛苦和纠结,再度开口:“识大体,顾大局,永远都是对的,但是好听话谁都会说,口号谁都会喊,可是谁又考虑过那些真正在负重前行的人?就好比你们家的刀,那么沉、那么重,全都压在一个人的身上,他不会累么?”
宋熙临呼吸一顿,下意识地攥紧了双拳,抿唇沉默许久,才得以启唇,嗓音低沉而苦涩:“这把刀,原本,是我的。”
司徒朝暮虽然只是旁观者,但是她看得很清:“可现在这把刀不属于你,那些传承的责任和重担也不属于你,你当然可以轻松自如地说出那种大义凌然的话,因为你有钱,你有地位,你见遍了人外人,你看惯了山外山,你没有感受过被困在深山里的卑微和贫瘠,你也不需要去考虑你自己和你家那把刀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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