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兰芷不说话,瓜尔佳氏再缓缓道:“其实妾身和娘娘心里都明白,这宫里宫外容不下王爷的人,已经太多了,王爷忠肝义胆,自是不愿意退缩的。妾身求娘娘恩典,让妾身与王爷能够安安心心等我们的孩子出生。自皇上登基,王爷从未有心僭越,只做了自己的分内之事。如今实在不能堪当重任,否则妾身若是真的有朝一日做了未亡人,妾身也活不下去了。”
兰芷见瓜尔佳氏激动,忙道:“福晋言重了。本宫知道福晋所言句句属实,也是在是担心王爷才出此下策。本宫确实没有资格要求王爷如何,他对大清江山已然是恩重如山了。但是本宫爱惜王爷将相之才,却实在不忍心大清江山就这样断送。唯有王爷,唯有能臣良将一同驻守,我大清才有望。”
瓜尔佳氏念及此处已经是泪眼婆娑,只道:“大清未必只有王爷一个良将,而妾身和孩子却只有一个王爷。妾身私心,这才无颜与娘娘来说,只是若娘娘对王爷还有半分情谊,请娘娘成全妾身,也算是保全了王爷一条性命吧。”
兰芷听了只得漠然,她何尝不知瓜尔佳氏所言非虚,作为妻子,这样的私心何错之有?朝堂之上尔虞我诈,君臣之间亦是勾心斗角,身处皇家,自有每个人的无奈之处,若是能做一个闲散王爷,何苦要妻儿背负如此的重压呢?
弈宁上次对奕欣的侮辱犹在眼前,而那些私底下不堪入目的作对,甚至是想方设法的暗杀还有多少?兰芷也不知道。但是她知道,紫禁宫闱之中,永远有你想不到的危险。
许久,她才顿了顿,对瓜尔佳福晋道:“福晋这样说,实在是折煞了本宫,这原本就是本宫亏欠了您的。福晋来求本宫恩典,实在让本宫无地自容。”
瓜尔佳氏无从言说,只得对着兰芷默默垂泪,兰芷与其相对无言,唯有一声重重的叹息。
漫漫长夜,兰芷却无心睡眠。婉贞的婚事了却,心里自是放下了一块心头大石,可是瓜尔佳氏的这番造访,却让她心里像是堵着什么似的。她知道,她不能再那样自私,奕欣对自己越是情深意重,自己越不应该强求于他,更应该成全了他。
况且瓜尔佳氏如今有孕,两人自是应该相濡以沫。她是个好女人,他不该因为她而罔顾了瓜尔佳氏一片真情。
她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犹记自己当时的托付之言和奕欣肯定的神情,她知道自己再不能自私地要他留在身边,他有妻儿,有自己的生活,不该为了自己卷入所有的争斗之中,到最后身心俱疲,甚至会赔上自己的性命。
夜凉如水,兰芷只觉得身边空空,再也没有可以依靠的东西。她咬了咬牙,无论多么艰难,这样的局面,自己还是得拼命撑下去。
按照兰芷和成韵所商量的,取消了新一届的选秀。只是挑了四位官家女子入宫,封了常在和贵人的位分,弈宁也是答应了。另挑了一批子*人入宫伺候,兰芷借着这个由头打发了彭三顺,撤消了其敬事房总管的位置,让底下的黄又全顶替了,黄又全也是个颇会算计的主儿,但少了彭三顺,兰芷心里也算是落下了一块石头。
自从陈福死后,彭三顺确实是乖觉多了,但是想起旧日恩怨,兰芷总不安心这样的人掌管这个位置,如今自己与成韵照看着后,宫,寻个由头倒也容易。
兰芷前些个日子熬夜许久,难得有个空闲的时候。见兰芷熟睡,子豫等人却也不敢去打扰了。直到兰芷在内室唤了人,子豫这才带着人入内伺候兰芷休息。兰芷见子豫身边有一个小太监是自己不曾见的,只是低着头一同入内,便问道:“今儿个来了新人吗?”
子豫颔首,只是笑道:“之前有一位巧手的宫女,主子可还记得,就是教奴婢给主子挽了新式的发髻的宫女,奴婢留了心,想趁着这次调动,把她留下,后来才得知是她也是和人学的梳头把式,就是这位公公。所以今儿个就带来了,瞧瞧她梳头的伎俩,若是梳得好,便留下来照顾主子。”
那小太监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听完子豫的话忙下跪道:“奴才给懿贵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那声音不似别的太监一般,反而多了些许阳刚之气,兰芷听着却有几分耳熟,不觉道:“你抬起头来。”
那小太监听了,这才微微抬头,兰芷轻轻瞥过眼去,顿了许久方才隐隐约约认出了他……当下兰芷便有些坐不住,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只道:“是你……竟然是你……”
见兰芷如此大的反应,子豫有些不知所措,也不知兰芷此时是喜是悲,那小太监望着兰芷,严重竟然也是蒙着丝丝的眼泪,丝丝咬着唇,只道:“兰主子……吉祥……”
兰芷忙起身去扶起来,望着他久久不能言语……数十年的分别,早已经让彼此的容颜都有了改变,只是有些人的影子只要轻轻一瞥,便悉数都在眼前。
菜根?
这个绰号久久没有人提起了,就像如今的兰芷早已经忘了自己曾经是叶赫那拉府里的那个小姑娘。兰芷也很少想起这个忠心耿耿追随正扬离了了叶赫那拉府的人。
当年被妖妇所害,杏贞最终香消玉殒,而正扬与惠征的父子之情也到了尽头,叶赫那拉宅门之中的种种事端仿佛还在眼前,却早已经过去许久许久了,若不是此刻见到了她,兰芷都差点回忆不起。
菜根似乎早就猜到此刻自己要伺候的人原本就是故人,相比于兰芷的大惊,倒是冷静了许多,却还是忍不住潸然,只道:“娘娘这些年,实在是辛苦了,如今还能得见娘娘一面,实在是奴才的福气。”
子豫见状这才了然了几分,忙去掩上了房门。
兰芷忙让菜根起身,只问道:“你怎么进宫了?”
菜根望着兰芷,无语凝噎,又见身旁子豫还站着,便有些犹豫,兰芷忙道:“子豫我是身边的人,她在,并无碍的。你快起来,一一和我说说。”
菜根这才随了兰芷的话缓缓起身,只道:“兰……”他摇了摇头,再道:“曾经千叮万嘱要唤了主子为贵妃娘娘,可是看到主子,却总想起您当时的样子。”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只道:“如今娘娘见到奴才,还能够认得出奴才,已然是奴才的福气了。”
兰芷听他这样说来,微微有些恼怒,只道:“还说了这样的话。如今能见到你,无论是什么原因,我都开心着。不过你究竟是如何进宫来的?那少……那正扬如今又在何处呢?”
菜根顿了顿,才缓缓道:“当时奴才陪着正扬少爷和胭脂姑娘离开府中,便是打算回来了京城,彼时少爷已经戒掉了福寿膏的毒瘾,又感念胭脂姑娘的情谊,两人双双归隐田园,决心要过安定的日子。奴才自然跟随,瞧着已经是安定的日子了,只可惜天不遂人愿。可是……战事连年,百姓流离失所,谁知归京路上竟然遇到了悍匪,抢走我们的银两之后,竟然要玷污胭脂姑娘。”
念及此处,菜根的眼眶微微有些湿润,再顿了顿,方才道:“姑娘不堪**,便自尽了。我与少爷虽然活命,但是自此一难,少爷便萎靡不振,身患恶疾,如此蹉跎到了京城,却还是无力就医。奴才也曾让少爷回府,可是少爷性子要强,却是不从,加上心情抑郁,不久……也就离世了。”
“到了最后,实在没有法子,只得求了人,斩断旧时情缘,这才入宫了。”菜根抬眸,对上兰芷的眸子,只道:“奴才入宫也有好几年了,只是一直都不知道主子竟然和奴才近在咫尺之间。后来偶然闻主子闺名,再三打听,却也是猜到了几分,只是猜到归猜到,也不敢冒然。”
兰芷听菜根说完前因后果,已经是泪水涟涟,她忙道:“既是这样,你和何苦不早点来找我,我也好照应你几分,瞧着你的样子,宫里的生活定然是不好受吧?”
菜根勉强支起了笑脸,只道:“主子高高在上,奴才又是隐姓埋名,何苦惹了别人闲话呢。再说了,奴才也怕给主子惹了麻烦。不过终归是有缘,当子豫姑姑特意去寻了奴才之时,奴才便……如今见了主子,心里百转千回,实在是难以言说啊。”
兰芷颔首,再问道:“那如今你唤作什么?在敬事房里头当得什么差事?”
菜根顿了顿,只道:“奴才跟了刘多生刘总管一直在婉嫔宫里头当差,不过是粗使的奴才罢了,也就是做的粗活子。闲来便和宫女多有搭话,又曾经跟着胭脂姑娘学会梳头,所以也就这样挣点度日的茶水钱。奴才本姓李,师傅给奴才取名“莲英”。”
兰芷听着菜根的话,还是无限感慨,未曾从先头那惊讶中醒过来,而闻得“李莲英”三个字,更是惊醒,她怎么也未曾想过,当年的菜根就是李莲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