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头一次离段酌这样近,身子近乎于贴在他身上。季眠只拍了十几下,就被一只手用力推开了。段酌背过他,单手扶着墙,自己咳了几声,缓过来了。“哥?您还好吧?”季眠小心翼翼地开口。“……嗯。”段酌应了声,不过一直没有转过身看他。忽然,季眠脚边出现一道明亮的火光,他当即“啊”了一声。段酌闻声回过头。方才被季眠暂时扔在地上的未熄灭的烟蒂,好巧不巧落在了那张成绩单上。此刻,那张记录着季眠一年努力的纸张烧得正旺。上面有数字的地方,统统被烧没了影。“我这回是279名,进步了好多呢。”季眠语气有点遗憾。好不容易进步这么多,想给段酌看看呢。段酌已经平静下来,语气似乎也恢复了平常的戏谑:“半学期,就往前窜了两百多名?”他显然没信。季眠却没生气,只是有点气馁:“我就知道,没有单子,哥你肯定不会信。”“等明年,我肯定带模考的成绩单回来。”他说得认真,段酌脑子里却还是乱糟糟的——他的余光却总是能将那两条腿收进眼底。片刻后,只听见不咸不淡的一声“嗯”字。季眠的成绩单被烧了,要劝他放弃念书也没了理由。那句被段酌从去年拖到现在的话,终究是没被说出口。季眠暑假有十来天的假期。他回来了,楼下的某人却开始睡不着觉了。段酌平日里很少做梦,可自从季眠回来那日以后,那些就连他青春期时都不曾造访过的旖旎梦境,开始整晚整晚地折磨着他。生命中晚来的躁动,化作成千上万的蚂蚁,每到深夜便一齐行动,从身体的四面八方钻出来,细细啃噬他的脊骨和心脏。在连续九天被迫凌晨从梦中惊醒,沉着脸去洗贴身衣物后,段酌开始疑心是不是身体出了问题。他单身至今,生平头一次出现这种状况。段酌躺回床上,分明是凌晨,却热得他心烦意乱。开了空调,把温度调得很低,仍然难以缓解从胸腔内烘烤着的热意。他的梦怎么看都很不对头,因为梦境中,在他身下轻喘的人,无论是性别还是身份都……段酌望着头顶漆黑的天花板,身子轻颤了一下。幻想中的内容,他觉得自己应该觉得恶心,或至少是不适的。可除了不断加速的心跳,以及某种难言的欲望和愧疚感,段酌再没有其他反感的情绪。他将此现象出现的原因归结为“精力过剩”,前几天就加大了木雕店的接单量,但即便如此,那恼人的梦仍然准时在深夜造访。几分钟后,感觉到身体有再次躁动起来的趋势,段酌从床上起来,几下换好衣服,不准备再睡了。他快速洗漱完,出门去晨跑。好似通过这种方式,就能抑制脑海中的那些卑劣的念头。在南方的夏天,即使是清晨也是潮湿闷热的,在外面走两步便觉得呼吸不畅。段酌跑了一个多小时,速度又快,回来时已是一身的汗,身上的背心没有一处是干的。晨跑的确是消耗精力的有效方式,身体疲惫不堪,大脑也从前一夜的梦境中暂时脱离出来。段酌竟感觉到几分解脱。他推开一楼的入户门,一只脚刚踏进去,迎面撞上正从楼上下来的季眠。“哥?”季眠错愕地看着浑身湿透的段酌。一瞬间,少年清澈的嗓音仿佛与梦境中微微喑哑的声音重叠。段酌身形一顿,那些好不容易被他藏匿的梦境内容又开始浮出水面。“您去跑步了吗?”季眠说着,下了两级台阶,段酌则是往后退了一步,原本已经踏进门的脚又撤回到了门外。他不想跟季眠靠得太近。毕竟出了一身的汗,此刻身上的味道着实算不上好。“嗯。你呢,去哪?”他问。声音一出来,段酌才发觉自己的嗓子也是哑得不像话。他直勾勾盯着季眠的脸,想从这张熟悉的面孔里辨认出什么。扶着入户门的手不自觉用力,指节泛白。没人注意到段酌的身子有些抖。季眠没察觉到,而段酌自己居然也没能意识到。“我去买早餐,想顺便去看看语曼姐在不在家。”季眠摸了摸脑袋,露出一个略显腼腆的笑容,“哥,您知道语曼姐最近去哪了吗?我回来好久了,都还没见过她呢。”一提到穆语曼,他的语气都是轻快地扬起来的——段酌的身子猛然间降了温。“哥?”“不知道。”段酌冷声道。躁动的理智冷却下来,从里到外的燥热在顷刻间散去。折磨了他许多夜晚的热意,只因季眠的一句话就彻底消除殆尽。对段酌而言,这似乎是件好事情。季眠遗憾地“哦”了一声,又问:“那哥,您想吃什么?我正好去买。”“……用不着。”“哦……”见段酌一直扳着门,季眠三步并作两步下来,迅速出了入户门。他前脚刚踏出门外,后脚入户门就“啪”地关上。季眠回过头去看,钢制门却将他的目光隔绝在外。他没能看见段酌的背影。为期两周的假期结束,季眠回到学校开启了他的高三生活。论勤奋程度,季眠在整个班级里即使排不到第一名,也绝对是在前三名里面。加上他的学习能力强过大多数的高中学生,这才能实现高二一年从年级垫底到班级中游的逆袭。而最后的这一年,他比高二时还要更用功。只是季眠发现,段酌似乎不像高二时对他那样好了,每次自己回去,他的反应总是显得过于冷淡。哪怕是他把自己进入年级前一百名的成绩单拿给段酌,他也只是淡淡地扫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了两句话便结束了。这令季眠很受挫。不知为何,他唯独期望能得到段酌的肯定。察觉到段酌对自己漠视的态度,季眠在学校里沉默了快两周。上周末,他没有打电话回去说要回家。这是季眠第一个在学校度过的周末,却并未接到来自段酌询问的电话。这段时间,关于段酌对他的忽视,季眠做不到对此视而不见。他忽然就开始怀疑,也许他哥其实并不期待他回家。可他搞不清楚缘由,又不敢妄下定论,只能怀揣着一颗忐忑不定的心不住猜疑。一会儿忧心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惹段酌不高兴了,一会儿又担忧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情,再后来,便安慰自己也许只是段酌最近太忙了。就这么难受了好几天,又到了下一个周末。仍然没收到段酌的任何来信。周六晚上,季眠做了一会儿题,从柜子里摸出他的诺基亚老人机。这是段酌送给他的。原本段酌是要买一部智能手机的,不过被季眠以“我自制力不够,会影响学习”为理由拒绝了。段酌转念想了想,觉得也是,于是便把家里之前的一部老人机给他打电话用。季眠还记得,当初他哥把手机给他的时候,对他说:“有事就打电话,别憋在心里。”现在,郁结在他心里憋了有两个礼拜了。犹豫许久,季眠还是拨通了段酌的号码。在通话铃声快要结束的时候,电话终于被接通。“喂,”季眠听着话筒里的动静,轻声叫段酌:“哥?”几秒后,听筒传来段酌的声音,只有几个字。“有事吗?”像是一盆冷水猛然砸在季眠头上。他切切实实被噎住了,想说的话也因怔神而全被他忘记了。“……没什么事情,”他张开嘴唇,极其艰难地发出声音,“哥您……在忙吗?”“在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