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酌修点了点头,他转身阖门时,鱼十鸢借着月色,似乎看到桌前被摊开的手稿。
“为何这般早?”李酌修背起竹筐,与鱼十鸢并肩走在一起。
“桂树林离我家有些远。”
鱼十鸢说得气喘吁吁,李酌修留心,悄悄放慢了步子。
直到星辰退散,晨辉染过山头,李酌修望着方才能看到金色的山头,终于明白了鱼十鸢口中的“有些远”。
“再走几步便到了。”竹筐上的粗麻绳勒在鱼十鸢两肩,她握着麻绳,自己已然上气不接下气,却分出心思安慰李酌修。
李酌修瞧出她爬山有些吃力,便抬手托起竹筐的底子,借力给鱼十鸢,气定神闲淡应了一声。
大概半盏茶的功夫,李酌修跟着鱼十鸢攀过一条山路,可算到了桂花林。
“就是这里。”鱼十鸢卸下竹筐,转头问李酌修:“你会爬树吗?”
“会些。”李酌修点头,遥遥望去。
只见满山金桂炸开遍野甘芳,本以为他们来的够早,没曾想已经有人塞了半筐。
“那就好。”
只是她舒完一口气后,将手掌抚上立在身侧的树干,便不在有所动作。
见鱼十鸢迟迟不动,李酌修困惑问道:“怎么了?”
“有些伤怀罢了。”鱼十鸢叹了口气,目光漫无目的在空中散开,声音徐缓,风来而散:“时予,这片林子过些时候就要被毁了。”
“为何?”
“今年收成不好,租调却不减半分,里正①……”
“里正如何?”
鱼十鸢似有顾忌,她掐了话头,李酌修不罢休,大有刨根问底的架势。
她深深看了眼李酌修,在心里算计了一番,方才叹了口气,说道:“告诉你也无妨,左右你早晚也得知道。”
“今岁歉收,所得粟米尚不能果腹,还要上缴朝廷,我们拿不出,里正交不了差,只能私自将这片土地腾出来。”
“幸好我们这里四季炎热,再抓紧种上一茬稻谷,家里男丁才放心去服徭役。”
李酌修眉头紧紧锁起,冷声道:“开设私地,有违朝纲。若事情败露,是砍头的大罪。”
这话一出,方才那温润的声音即刻带了哭腔,“想来你吃朝廷俸禄,张口闭口便是几两几两银子,也体认不了我们的无力。”
相处这几日,鱼十鸢就像是一汪永不会泛起波澜的死湖,直至今日,他方才意识到,原来她却连生怒都是无力的哽咽。
“我……”李酌修张了张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想辩解,可那双含着水雾的眸子直直撞进眼里,似幻做一双有力的大手,死死扼住他的喉咙,连着心也阵阵泛疼。
说来惭愧,他吃朝廷的厚禄,不曾,也不得机会深入底层。鱼十鸢能将掺粟水吃出山珍之感,他却始终难以下咽。
他生在皇家,应自己所食所得,便自以为普天之下苍苍百姓,虽不至于酒肉成灾,却也该能不为衣食犯愁。
原来从不是这样。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时至今日,他方才参透入木的笔力背后是何等真实的唾骂。
李酌修的拳头紧了又松,才压下去心中的酸楚。
“若真事情败露,我们便麇集写陈情书。如若圣山英明,自会体谅里正,从轻发落。只求你莫要为了私欲去上书朝廷。既身为官员,你理应如里正,怀了爱民如子的心思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