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和尚气气。
无花和花满楼仍然一句接一句地寒暄,假装不知道小和尚在座位上坐立不安,活像椅子上安了钉子一样。
“大师不远万里前来,不知所为何事?”花满楼绕来绕去,终于问到了正题上。
小和尚精神一振,终于肯老实一会儿,两只耳朵高高竖起,生怕漏掉一句半句的。
无花看了一眼小和尚,苦笑道:“过几日便是少林为期半月的讲经,负责主讲的师兄偏偏在这时有所感悟闭关了。所以师父便让我去暂代师兄主事,正好经过此地时撞见释心法师行侠仗义,贫僧便与法师交谈一二,却没想到似乎被法师误会了。”
短短几句话就将前因后果交代得一清二楚,还顺便解释了为什么小和尚对他态度不好,甚至他只字不提小和尚的态度,只说自己不好让小和尚误会了,端的是委屈无辜。
小和尚只觉得茶香更浓郁了些,让人讨厌。
花满楼含笑听着无花的说辞,不置可否。
“我没有误会。”小和尚认真地回答,“但是我不想和你有缘分。”
无花完美无缺的笑脸微微一僵。
不过无花到底是无花,马上就反应过来,一双深潭般的眼睛看向小和尚,眉毛微微皱起,若是换个人恐怕马上就要喊着答应他所有要求了。
“是我做了什么吗,法师似乎不太喜欢我?”无花垂眸敛眉,泛着玫瑰色泽的嘴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小和尚耿直摇头:“不是你做了什么,是我真的不喜欢你。”
“……”哪怕是无花也不知道说什么了,徒劳地张口却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花满楼适时地出来打圆场:“孩子还小,言语难免有些不周到的地方,大师见谅。”
说罢花满楼举起桌上的茶盏,举杯示意。
无花轻笑着摇摇头,跟着举起杯子微抿一口,算是接了这个不算台阶的台阶。
这样的说话方式无花从来没有碰见过,大家都是成年人了,哪怕再有什么不满,面子上总还是过得去的。更何况,哪里会有活着的人会对妙僧无花不满呢?
甚至死了的人也不一定会对无花不满。
无花专门跑这一趟当然不是为了说这么几句话,更不可能是为了来吃瘪。能让无花对一个人这般容忍,要么这个人马上就要死了,要么是还有利用价值,现在小和尚就是后者。
至于花满楼,根本不在无花的关注范围内,若是陆小凤兴许还能换来无花几个眼神。
“这次讲经少林可是花了大心思,连几位师叔也出山主讲,到时场面定然宏大无比。还有连续七天的素斋,每日都有不同菜色,尽皆得了苦瓜师叔真传。”无花娓娓道来,那般盛大场面似乎就在眼前,让人不由神往。
无花已看出小和尚不爱那些虚虚实实的话,没再绕弯子,干脆利落地道:“恰好这次讲经几位师叔不愿分心俗物,却让我捡了便宜忝为主事,若是法师和花公子不嫌弃,不如让贫僧招待一二?”
这才是他最主要的目的。
少林这些年越发迂腐起来,虽也有些不拘世俗礼法的,却也受不了少林寺内的氛围,几乎都出去挂单去了,或是另寻寺庙挂上少林寺的名头。
比如他师父天峰大师便是如此,莆田少林寺自然也是少林寺,论起来原是一家,只不在一处罢了。
他眼下这般执着想要把小和尚带去少林,实在是有些着急了。妙僧无花的名声在少林中无人能出其右,但下任少林主持的位子却迟迟不见落在他头上,更有风声说要择处处不如他的无相为下任主持,这让他怎么忍得了?
若是下任主持不是他无花,那他们数十年筹谋岂不是毁于一旦!
所以他决不能容忍有人的名声比他更好,比他更响亮!
可这个年仅八岁的小和尚,却做出了八千少林弟子都做不到的事。以往旁人提起少林,必然要说起无花,可现在提起少林,却都在惋惜释心不是少林弟子,否则少林威名必然更上一层楼。
这让人如何忍受?
少林寺从把偷学武功退敌的觉远大师和自立武当派改名张三丰的张君宝赶走之后,就越发沉闷压抑起来,连少林数百年威名似乎都有些黯淡起来。
如今少林方丈乃是天鸣大师,与无花师父天峰大师乃是同辈。但天鸣大师天命已高,恐怕是支撑不了太久了,选出下任方丈几乎是刻不容缓的事。
他那无相师兄执掌达摩院,最守规矩不过,为人古板迂腐,却偏偏得了众人青眼。若是让他执掌少林,那他岂不是再无容身之地!
无花心中种种恶毒心思盘旋不断,面上却是一派温和良善:“法师愿不愿与我同游一番?这样的盛况一年只有这一次,若是错过了怕是要等到明年了。”
小和尚扣着手指头,犹豫不决。
如果无花提出其他要求小和尚肯定二话不说就拒绝了,但去少林寺……小和尚手指轻轻摸上自己光秃秃的头顶,似乎还能触碰到师父手指的温度。
师父讲故事时偶尔也会提起少林寺,却从不多说,每次都是不经意间提起,似乎夹杂着无数复杂的感情。曾经小和尚不懂,但如今的小和尚似乎渐渐可以体悟到,那种掺杂着思念、惋惜、后悔、遗憾和一丝不明显的恨意的复杂情绪。
那是师父从不曾提起过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