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快黑时被运出的王府,走得还是侧门,连个灯笼都没打。
云琅被来回抬着折腾,中间昏昏沉沉醒了一次,让厚裘皮劈头盖脸蒙上,再醒来就躺在了医馆。
云琅反复琢磨,总觉得自己仿佛是被扫地出了门:我昏过去前,让萧小王爷驮着我骑大马了吗?
老主簿跟在车外,心惊胆战:您还想了这个?!
倒不曾。云琅道,我小时候唬过他的事里头,这件是最惹他生气的。
两人从小性情便截然不同,云琅精力旺盛,一向闲不下来,嫌萧朔无趣,没少找茬借引子捉弄颇受先生太傅们喜爱的小皇孙。
萧朔自诩比他大一年,听了书里的孝悌教诲,总要做出个兄长的架势,动辄便不与她计较。
云琅算过,十次里能将人惹火一两次。这一两次再攒到十次,大略能有一次是让萧小王爷咬着牙自不量力追着要揍他的。
不像现在,两个人吵了这么多次,萧朔竟一次手都不曾同他动过。
云琅躺在病榻上,念及往事,一时几乎有些怀念:他如今可真是太无趣了
老主簿不知他在想什么,稍松了口气,低声道:您往后最好少唬王爷一些。
怎么。云琅忍不住好奇,他终于要亲手揍我了吗?
老主簿忙摇头:倒不是。
老主簿有些心虚,看着云琅,干咳一声:总归是为了您好
云琅不明所以,他才醒不久,也攒不出多少力气,胳膊一松躺回去:知道了。
老主簿终归心有余悸,将锦被替他细细掩实。
毕竟就在今早,王爷已下了决心。
无论云琅以后有什么欲壑难填的妄念,都要先让云小侯爷推己及人,自己先试上一回。
老主簿特意找来的衣裳,如今就挂在小院墙上。若不是云琅这两日都睡在书房,定然早就看见了。
我们对外说,是您伤重得快不行了,眼看要在府里断气,故而抬来了医馆。老主簿悄声道,势虽然做得足,头一两日却还可能会有人探虚实。
老主簿不敢细想云小侯爷看见后的情形,清心明目,转而说起了正事:梁太医会设法周旋。到不可为之时,您只管吃了那一剂药,其余的都不必管。
云琅在府里已听得大致清楚,点点头,捻了下袖中的小纸包:知道。
梁太医是杏林妙手,医馆开在城内,轻易又不出诊,高官显贵也多有来登门拜访的。
老主簿低声道:即便有找您来的,也不会叫人生疑,只管放心。
云琅轻点了下头,将那一小包药粉往袖子里塞了塞,侧身道:正好,我也有些事。
老主簿向外看了一眼,点头:您说。
当初情形紧迫,他为了保我,将破绽卖给了皇上。
云琅这几日心神都不甚清醒,好容易等到脑子清楚些,撑着坐起来了些,垂首沉吟道:虽说阴差阳错,不曾干出刑部换死囚这等胆大包天的事来,可一个私通朝廷官员、营私结党的罪名是跑不了的。
老主簿闻言微愕,细想一刻,脸色跟着变了变:我们当时情急,确不曾想到这个
他大抵能想到,无非不当回事罢了。
云琅拿过参茶,喝了一口:也不尽然是坏事。
如何不是坏事?老主簿忧心忡忡道,您大抵不知道,咱们府上这些年本就被盯得紧,又被泼了不知多少脏水。若是以此事发端,牵扯过往
云琅笑了笑,侧头看了一眼窗外。
老主簿微怔:您笑什么?
没事,挺久没听您说过咱们府上了。
云琅不以为意,摆了下手说回正事:府上这些年情形不好,我是知道的。
老主簿一时不察,怔怔看着云琅风轻云淡,跟着无端生出满腔酸楚,没立时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