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吹雪道:“上次那件沾了血我留在山庄,这件略有些杂毛,夜里寒冷,你将就穿。”
他见叶孤城不动,气息微微,想他一直有伤在身,久咳不愈,寒冬之中穿得单薄,方才又与人搏杀一番,身上一定不适,便上手给他裹上裘衣。
马车颠簸,叶孤城只觉头晕目眩,浑身疼痛,喉口全是血腥味,他阖眼抿嘴强忍着,西门吹雪凑上来一牵动他,再忍不住一口血直呛出来,人软得坐都坐不住。
西门吹雪吃了一惊,一把架住他,心中疑惑,牵过手诊脉。
寸脉太弱,尺脉亦弱,脉象还乱,比之离开万梅山庄时不可同日而语,西门吹雪心里倏然一沉,他不敢置信地又诊了一遍。
西门吹雪极为不快,沉声道:“之前你脏腑已伤,我劝诫过你,你为何要用内力?还虚耗至此?”
叶孤城何尝不知道,但是单凭筋骨之力,他如今这个形销骨立的身量,别说重伤在身,就是无伤也未必能支撑立枷一日,一旦力尽,重力加在颈项之上,足以致命。
西门吹雪想到什么,厉声道:“你受了刑?”
叶孤城自嘲一笑。
原本西门吹雪看他脸上无伤,衣衫完整,身上白衣没有血迹,路上抱持他的时候他腕上手上虽苍白皲裂也不见青肿,想必没有被殴打,也未曾受什么鞭笞杖打、夹棍铁铐,所以当初掷剑给他让他出手,上车之后也有些掉以轻心。现在看来情况大坏。
马车侧旁挂了马灯,车里却有些黑暗,西门吹雪还是看见他颈项侧边暗色的淤血,伸手拨开他衣领,把人冷得一激灵。
叶孤城睁眼,唇边还有血迹,连名带姓道:“西门吹雪——”
西门吹雪心想给你疗伤都多少回了还矜持什么,道:“我看看。”
西门吹雪到底把自己的手搓热了才打开他衣襟,鲜明的锁骨和瘦削肩膀都有些青肿,泛着深浅不一的淤血,尚未破溃,看起来不可怖,疼痛却远比想象得剧烈,西门吹雪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叶孤城就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西门吹雪道:“是什么?”
“……立枷。”
西门吹雪知道立枷,厂卫用此种酷刑往往不经公正审判便害死不少人,文官们深恶痛绝、谈之色变。他猛然想起向厂卫出手时看到的那些东西,当时叶孤城站在一边,他只顾着人,竟然一时没有注意。
如此孱弱的身体却要捱下如此重刑,西门吹雪自己也是刚强之人,仍觉心里十分难受。
“为什么不说?”
“你不是不听?”
西门吹雪怒火烧心,怨厂卫刚才也已经杀了一通,想责备叶孤城一时无从说起也不忍说,又后悔掷剑给他让他出手对敌,又后悔刚才拖着人跑了一里地,最后只好自己平心静气把火咽了,继续看了他心口和肋下的旧伤。前者肌肤似已无碍,后者却是仍不能愈合,那药布都污了好几天,快把伤口捂坏了。
西门吹雪的药箱就在车上,他手法轻捷地处理了伤口和淤痕,又看了看那件新的狐裘,白雪雪毛茸茸的只有腋下一点杂毛,却是刚拿出来前襟又被溅了一口血。西门吹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仍是拿来给叶孤城穿好。重枷一日,浑身筋骨没有不痛的,这几下穿衣的动作,叶孤城咬牙忍住疼,仍是直皱眉头。
西门吹雪看他嘴唇铅灰干裂,想是一日夜没有饮食,拿水囊凑在他唇边。水囊虽然放在小手炉旁边,水也已经凉了。
“水是冷的,小口喝。”
叶孤城着急地喝了好几口水,他实在苦渴。
西门吹雪取了参片让他含住,把手炉放在他怀里让他抱住,又俯身把蜷在马车座位下睡得呼呼响的肥猫弄出来,放在叶孤城脚下,然后轻轻按了他前心和背后的穴道,缓缓渡入一些内力。
叶孤城没有注意到脚下毛茸茸的活物,西门吹雪的支撑和内力像是一阵暖流注入他的身体,又像是一个软乎乎暖烘烘的小鼠熨帖地窝在他心口,他再不用苦苦打熬,很快失去了知觉。
西门吹雪来的时候在官面上仍是良民,他们抢在城门封闭之前出了京城,留第二辆马车在京中迷惑厂卫,二人乘坐的车出了京就走小路,一路向东南方向狂奔。
叶孤城第一次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车厢中黑得像山洞,他知道自己倚着西门吹雪,低头却看见脚上一团毛乎乎的东西,两眼亮晶晶冒红光。
从前这就是头野狼他也不会看一眼。但他此刻身心疲弱,四周又漆黑寂静,突然见到这双兽眼,不禁吓了一跳,嘴里咬着的参片也掉了,噌的一下就往西门吹雪这边缩。西门吹雪没来由被他吓了一大跳。
“你怕猫?”
原来是猫。
叶孤城惊魂甫定:“野猫什么时候跳进来的?”
猫也被叶孤城吓着了,噌的一声蹦开,四个爪子挂在马车内壁上,却没窜出去。这猫很肥,白底棕黄毛,看品种不像野猫。
西门吹雪道:“我带的猫。”
叶孤城强打精神:“为什么要带猫?”
西门吹雪言简意赅:“暖脚。”
果然是家猫,看眼前人没有敌意,又咪呜咪呜地拱了过来,叶孤城看它侧身吧嗒倒在他脚上,继续卧着,埋头舔自己的毛儿。
叶孤城想看看外面却双臂酸软挣不起来,只能问:“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