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如同他的剑。
小的时候,富贵名望是属于家族的,他自己只有剑;后来他通过剑拥有了很多东西,甚至太多东西;如今他站在太和殿的危檐之上,举目四顾,他手中终于又只剩下剑了。
人生大概就是这样的闭环,生于斯,死于斯,在自己的泪水中来到世上,又在他人的泪水中回归虚无。泪水,假如真的有的话,也只能是在遥远的海岛。
他看到了西门吹雪,看到了陆小凤,他看到了陆小凤的那群朋友,也看到了站在这群朋友之中的木道人,这里除了他自己之外唯一去过白云城的人。他忽然想起了今春刚入中原时,木道人对他说,你只是胜负心太重;又说,若是你的剑能从胜负之心中脱出,便真的无人可破。
眼下胜负已无意义,就是剑,只怕也只剩最后一次刺出的机会。
叶孤城茫茫无依且万念俱灰的心境中,忽然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即使是最天真烂漫的少年时代,他也从未有过如这一刻的无牵无挂、随心所欲,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下自己和剑;又仿佛是兰膏焚尽、风烟俱寂的灰烬里重新生长出幼嫩佳苗,冲破十年来难以进益的桎梏,剑与心皆如初生。剑上仿佛有了灵魂,活物一般牵引着他的心,奔那皎洁无垠的天光而去,风行云间,尘霾自散。
西门吹雪天赋绝不在他之下,早慧还犹有过之,更兼年轻力强、臂展更长,连剑也长着四寸,客观说,就算剑速相当,本也是要占些上风的,但数十个变化过去,一旁的陆小凤已经看出了问题。
陆小凤的手心渐渐沁出了冷汗。西门吹雪剑势的变化,看似灵活,实则呆滞,比不上叶孤城的剑那么空灵流动。只需二十个变化,叶孤城的剑,已可刺入他的咽喉。
二十个变化一瞬即过。
当局者迷,西门吹雪的注意力全在如何出剑,却没有陆小凤的视野,
他并不是没有机会。
连陆小凤都说,凌空下击的招式,威势虽猛,却最易暴露自己的弱点,只能用于以强击弱。
天外飞仙恰恰是这一种居高下击的招式。
叶孤城对上旁人,毫无疑问是以强击弱,这招式便显得更强。
不过他对上伯仲之间的西门吹雪,以强击弱便显得托大,也显得极险,只要露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胜负生死登时可以逆转。
但西门吹雪找不到破绽,他甚至找不到罅隙,他也只能全力刺出。
拼着对方的剑刺入自己的咽喉,抢先去刺对方的心口。
他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的剑慢了一步。当他刺到对方的时候,必然已被割喉。
谁也不能改变他的命运,旁观的人们不能,连他自己也不能。
那真是难以抢救而且非常快的死法。
两柄剑在月下交错,剑光比已经西沉的月光还要夺人眼目,两弧半圆的眩光接在一起,仿佛无限漆黑的残夜中,悬挂着冰冷的白太阳。
西门吹雪的命运并不是不能改变。
比冰还冷的寒意贴着颈侧刺入了虚空里,连已经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准备迎接死亡的西门吹雪都不知道这偏差是怎么发生的。
当西门吹雪看到叶孤城眼里的笑意的时候,他的剑已如意刺入了对方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