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帐中,袁绍坐在铺垫着虎皮的座椅上,一手撑着头。他看起来十分疲倦的样子,头重的像是要掉下来。
袁绍就知道这么晚被弄起来肯定不会有什么好事。此时,乌巢燎天的烈焰已经映红了半边的夜空,即便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每个人似乎都能感觉到那种可怕的灼热,而更加热火朝天的,是正在袁绍帐中争吵成一团的文臣武将。[bsp;袁绍面孔微微扭曲,怒道:“现在已经势若累卵了,你们却还有心在这里互相争吵。你们说,我现在到底应该怎么办?”
袁谭上前一步,道:“父亲,我认为此时我们应该去攻击曹操的官渡大营,只要能将其的大营拿下,曹操就会被弄得无家可归了!”
“不错!”袁绍微微点了点头,夸赞道:“不愧是我的儿子,果然有过人的见识。”
“主公三思啊。”张郃焦虑的道,“曹贼亲自率精兵前去攻打乌巢,单凭淳于琼等人必定无法抵挡。若是淳于琼等人被击败,乌巢失守,我军德大势则去也。主公,眼下的当务之急应该尽快派兵前去救援乌巢才是。”
“非也非也。”郭图摇头晃脑的反驳道,“主公和长公子是何等的睿智,哪里轮得到你一介武夫来出谋划策?我等如果攻打曹操在官渡的大营,曹操听到了消息必会回师救援,这样即使我们不派兵去乌巢,乌巢的危险也可以解除。这等精妙的围魏救赵之计,难怪张将军不懂了。”
张郃皱了皱眉,压住心中的怒气,劝道:“主公,曹贼既然敢于夜袭乌巢,必然在官渡营中留有精兵勇将,我等前去攻打,在短时间内一定拿不下来。如果淳于琼等人战败,数万车粮草毁于一旦,我们才真正的会死无葬身之地!”
袁绍不悦的一挥手,冷笑道:“张郃,你的意思是我所见不明了?曹操只顾着劫粮,怎么会留兵在寨中?你一会说劫粮的是精兵,一会说守营的是精兵,曹操手下偏偏就有这许多精兵么?”
张郃跪了下来,狠狠的磕了一个头:“在下身为主公的臣子,统军的将领,绝不敢对主公的意见有半点异言。骑马上阵,如果在下贪生怕死,后退了半步,主公便是一剑杀了我,我也心甘情愿,在下只是不愿主公听信小人谗言,误了三军将士啊!”
“你!”郭图忍不住跳了起来,指着张郃的鼻子,指尖颤抖着,“不知死活的狗东西,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你不过是持着刀剑的一条看门狗,在主公面前我不同你计较。”
“自己的身份?”张郃站起身来,将上身的战甲扯开,露出胸口的刀剑枪伤,“我等在前方冲锋陷阵之时,不知道公则先生在做些什么?若是田丰和沮授两位还在此地,怎么会搞成今天这个状况!”
郭图和张郃恶狠狠的彼此瞪着,一时陷入了僵局。
袁绍越听越怒,握拳在桌子上狠狠的砸下,怒气冲冲的道:“我意已决,你们无需多言。张郃,着你和高览二人引军五千,往官渡击曹营,若是无法攻克,便提头来见。着蒋奇领兵一万,往救乌巢。其余众将,各守营寨,没有我的命令,不准擅自出战。”
张郃咬了咬牙,躬身领命,走出了中军的帐篷。一阵萧瑟的秋风迎面吹来,似乎在瞬间就将张郃身上厚重的战袍吹透了,张郃微微颤了一下,只感觉到彻骨的寒冷。
“儁乂,怎么样?”高览一身戎甲,抢先迎了上去。
张郃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主公不同意我救援乌巢的建议。”
“什么!?”高览炸雷一样的喊了起来,“乌巢要是丢了,这几万大军吃什么喝什么?主公是疯了么?”
张郃还是摇头:“郭图那蠢材再三力劝主公不去救援乌巢,此时主公已经下定了决心,更改不了了。但是最糟糕的,还不是这事······”
高览急躁起来,跺着地面,压低了声音:“儁乂,你我是生死之交的兄弟,还有什么事情不能和我说么?”
张郃疲惫的笑了一笑:“好兄弟,你便是不激我,我也得告诉你。主公派你我二人领兵五千去攻曹操的官渡大寨,若是打不下来,便让我俩提着人头回来见他。”
高览倒抽了一口冷气,说不出话来。跟着袁绍这么多年,他与张郃两人冲锋陷阵,屡立战功,与颜良文丑并称为“河北四庭柱”,却不想如今落得这么个结果。高览沉默了良久,才低声的说道:“总说要为袁氏尽忠,却没想到真正到了尽忠的一日,竟是这样的。”
张郃冷冷的笑了一声:“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兄弟,说句良心话,袁绍何曾正眼看过你我二人,为这样的人尽忠,笑话!”张郃的神色变得狰狞起来,眼角不断的抽动,“我需要的,是一个真正值得我尽忠的主公。”
“儁乂,你的意思是······”
“是!”张郃斩钉截铁的道,他向着远方缓缓的伸出了手,握住了拳头,骨节咔咔作响,“终有一日,我要让轻视我的人深深的后悔!”
高览看着张郃,像是看着另外一个人。是不甘,是愤怒,还是其他什么,高览说不出来,但是高览清楚的感觉到了张郃心中那种刻骨的恨意。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高览终于点了点头:“好兄弟,你我共同进退!”
之后的时间里,坏消息不断的送进袁绍的中军帐中,张郃、高览二人不战自降,驰援乌巢的蒋奇中途中伏,一万多人的大军,活着回来的不到一千人,驻守乌巢的几部军马和所有粮草一战皆毁,守将淳于琼、督将眭元进、骑督韩莒子、吕威璜、赵睿全部阵亡······曹操在摧毁乌巢的同时,也击溃了袁军的斗志。袁绍再也讨论不出什么结果了,因为没有人能告诉他现在该怎么办,他一时沉默,一时暴躁的疾走,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充斥在他的头脑之中,蚕食着他残存的意志。
“父亲,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袁尚焦急的大喊。
“完了,全完了。”袁绍踉踉跄跄的退后几步,跌坐在椅子上。帐篷外闹哄哄的,到处都是脚步声和呼喊声,整个大寨像是像一锅沸腾的水。袁绍无力的瘫在虎皮大椅上,喃喃的道:“我十几年的心血,就这么毁于一旦了么?”
袁谭见形势危急,也顾不得尊卑礼节了,不由分说,架起袁绍跑出了帐篷。将袁绍扶上了一匹马后,父子二人丢下仍在作战的数万士兵,往北狂奔,只带了八百骑兵渡过黄河。曹操被少数负隅顽抗的袁军拖住了脚步,追之不及,只将袁绍遗弃的大量辎重、地图、户口册和珍宝等物尽数缴获。
骑在绝影的身上,曹操静静的看着眼前已经沦为修罗场的袁军大营,充耳都是哭嚎声和马蹄声,人影在火光中闪动,四处逃散的袁军兵士被一个个砍倒,这座昔日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的袁绍大寨应经陷入了熊熊火海。
夏侯惇纵马驰到曹操身边,躬身道:“主公,袁绍的降兵怎么处置?”
曹操思索了片刻:“传我的令,将所有降兵全部坑杀!”
“全部坑杀?父亲,这可有近十万人啊······”曹昂伸手欲拉住领了将令正准备离去的夏侯惇。
曹操抓住曹昂的胳膊,收了回来:“昂儿,不要心软,战场上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坑杀俘虏,古来的英雄名将都曾做过。比起坑杀了四十余万降卒的白起,我们的所作所为还算是暴行么?”
曹昂呆呆的看着曹操平静的脸,呐呐的说不出一句话来。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了解自己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