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了,下去罢。”
聂徵回过头,还没开口,薛存芳先道:“看来齐王殿下的事情来了。”
“我须得亲自走一趟,”聂徵仔细嘱咐,“我让小厮继续念给你听?你右手边放了小食和蜜饯,左手边放了茶盏,泡的是君山银针……”
“若是饿了,就让后厨做几个菜。”
“别忘了辰时要用药……”
“我知道了,”薛存芳嫌他啰嗦,随意地摆摆手,“你快去吧。”
“嗯,”聂徵道,“那我走了。”
走开前在他的小指上轻轻抚摸了一下,温柔而无暧昧的动作,仿佛蕴蓄着一番依依不舍之意。
等到他走了,小厮继续将那故事念了下去。
薛存芳听在耳中,却莫名觉得少了些意思,听着听着……竟睡着了。
醒来时那人还没回来,他用了药,吃了蜜饯,喝了一盏茶……起身自顾自在小院里走动起来,直接拒了侍从们的搀扶。只是不管走到哪儿,身后都缀着一众小心翼翼的脚步声,薛存芳听得暗暗皱眉,又觉得没意思了。
他来到昨夜的天井,分花拂柳,摸索到花架下的那把秋千。
薛存芳回头吩咐了一句:“你们都留在外面。”
他坐到秋千上,悠悠晃动几下,一面又重操起了自己在京城做纨绔子时最精通的旧业:编小曲儿……
也不知在此呆了多久,停驻半晌的秋千倏然向前摆动,绳索上加入了另一股力量,下一刻又放开了,有人自身后揽住他,轻声道:“我回来了。”
那人再道:“抱歉,留你一人在此,是否太无趣了?”
薛存芳摇摇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原来自己是在等这个人。
他垂着眼坐在秋千上的样子极乖觉,收敛了所有外露的锋芒和华彩,少了往日的飞扬和跳脱,落入聂徵眼里,念及今昔二者间的悬殊,不免有几分心疼,心头某个位置又一点点凹陷下去,直至抵达最柔软之处。
“你适才有……”他有意压低了声音,似乎也为即将出口的这番话感到赧然,“想我吗?”
薛存芳一怔,忽而回头朝他伸出手,抚上他的脸侧,五指顺着下颌骨轻轻滑动,他无声地勾动唇角,启唇道:“自然。”
他原本便在等他,自然是会想他的。
聂徵亦明白这一点,觉得自己是明知故问了。
——在此处,他唯有依傍于他,又怎会不念及他?
但他还是因这个回答生出一种纯然的欢悦,从未有过的满足感蹿升而上,潮水般淹没了他整个人,他一点点收紧双手,仿佛由这个拥抱真切拥有了怀中的人。却有一丝虚无惶惑之感同时被这份欢悦牵引,隐隐悸痛,有如一个人接近过于强盛的日光时,脚下的阴影亦被映照得愈发清晰,不容忽视。他在拥有的这一刻,已害怕起了有朝一日会失去……
聂徵不觉加重了力道,十指绷紧,皮肉下隐隐凸显出嶙峋的骨骼,比起拥抱,更接近于一种桎梏,几乎叫他难以呼吸、周身骨骼隐隐作痛,然而薛存芳蹙紧眉心,抿紧了双唇,未泄露出一点声音。
紫藤花随风而落,花瓣覆满了二人的肩头。
*出自陶渊明《闲情赋》
第48章水之于鱼
武阳王一事罄尽尾声,聂徵赋闲的时候变得多了起来,大多时候,他都呆在这个小院子里,陪伴在薛存芳左右。二人在一起时也没什么新鲜事可做,无非是喝茶、谈天、听戏……惯常是些琐碎寻常之事。往前二十余年,或兢兢业业,或任达无拘……却鲜少有过这样的体会,又或是因身边之人不同?总之二人皆乐在其中。聂徵寻隙为他买来一把古琴和琵琶,如此哪怕到对方为公事忙碌时,薛存芳也有了可让时间更快流逝过去的消遣。
偶有几次那边发生了紧急的状况,聂徵投入其中,忙起来也是分身乏术。一次出去后直至第二天夜里才回来,又照常坐到薛存芳身边给他念故事,只是念着念着……这人的语音渐弱渐低,声音如雾般缥缈地四散开来,下一刻,薛存芳只感腿上一重,聂徵的头低垂了下来。
许是这两天来就没有合过眼……
他低声唤侍从取出披风,给聂徵搭上,心下蓦地一动,又轻手轻脚取下对方的发冠,握住了一绺随之垂落下来的青丝。
薛存芳伸手抚过对方的长发,又将手指没入发丝,细细梳理了起来。
真是奇怪,薛存芳想道,和其人性情相反,聂徵的头发摸起来倒是柔软而顺滑,有如上好的锦缎,让他有些爱不释手。
等到聂徵清醒,反应过来适才发生了什么,亦觉得奇怪。
“奇怪……”他揉按着太阳穴,因惺忪之意致说话有几分罕见的稚气和迷糊,“此前便是两天不合眼也不碍事,哪怕他们催逼着让我去睡,因牵挂诸事,也难以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