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嗯?”她回神,眼前递来一只香气四溢的烤鱼。何错温声哄道:“属下只放了少许盐,郡主快吃吧,免得风吹一吹就冷了。”长孙蛮叹气,摇头婉拒:“我还不饿,你吃吧。”王野在旁边听着壁角,闻言立马送上烤好的菌菇,道:“郡主脾胃弱,夜里要少沾油腻。这个新鲜采来的菌菇正合适。”何错冷哼。长孙蛮深觉不能多待,她连忙站起身,抱着折扇摆手:“不了不了,我,我去找我爹。”小姑娘像兔子一样迅速跑开了。王野默默收回手,何错再次冷冷嘲笑出声。公主府亲卫怒目相瞪,幽州死士气势汹汹。随着自家统领一个横眉起身,一个冷嘲热讽,场面一度剑拔弩张,相持良久。只不过这份热闹没有传到另一头。冷风幽幽,吹得云雾四涌,连头顶明月都掩住了。长孙蛮停在马车旁,踮起脚,疑惑地东张西望两圈,试图找出一丝她爹出来过的痕迹。奈何左看来,右看去,她愣是没寻摸出一点儿门缝。她皱眉,察觉出事情有些不对劲。怎么过去这么长时间,她爹还没有动静。正想着的功夫,车厢内突然传来“啪嚓”一声。长孙蛮愣了下,紧接着,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眸——那是一道声嘶力竭地哭喊。“滚,滚!不见,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是你,是你们杀死了阿衡!你滚!你滚!!”如平地惊雷,乍然惊住众人。长孙无妄厉喝道:“都别过来!”何错带着死士迅速涌来,将公主府亲卫抵在三尺开外。他冷冷瞥着王野,“我劝你带人退下。”王野没有理他,而是急急朝马车过去:“殿下!”冷喝声再次从车内传来:“押住冯远!把其他医士都带过来,退后三丈,违令者立刻格杀!”人群沸腾。王野咬牙,举剑砍来。霎时间,铮鸣声乱,两方人马各相缠斗。可到底公主府受损严重,仅仅片刻之间,就已有不敌之势。长孙蛮在这时终于回过了神。她手脚并用爬上了车辙,颤抖着手,微微推开厢门一隙。地上瓷器四碎,长孙无妄眉宇暴戾,他怀中紧紧锢着一人,任由她撕咬踢打,也不曾松懈半分。乌发如泼墨飞散,露出萧望舒苍白的脸。美人形容癫狂,被男人死死圈在臂间。她瞳孔涣散,恍惚坠进了冗长的旧梦,不知疲倦地挣扎着,嘶喊着。眼里的泪,一滴又一滴,潸然滚落。如玉碎珠沉,濒死而又绝望。嵯峨长孙蛮的视线渐渐模糊。这七年来,她从没见萧望舒哭过。她娘是朝堂里声威赫赫的长公主,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生杀予夺只在一念之间。几乎所有人,包括长孙蛮在内,都没看见过萧望舒的失态。可在今天,她那个永远高高在上的公主娘,疯魔了般嘶吼。她丢掉了公主之尊,像一只鲜血淋淋的兽,被逼迫着强行露出深可见骨的伤痕。幽州医士来得很快。他们急匆匆小跑过来,待瞧清车辙上蹲着的小姑娘后,纷纷步子一停。长孙蛮匆忙别过脸,爬下了马车。她抬起袖子抹了抹眼睛。谁知道越抹越多,鹅黄色的绣缎洇着水渍,一圈又一圈,湿哒哒贴在腕上。医士们互相看了两眼,不敢多话,皆提着袍子上了马车。等人都进去了,恐惧漫上心头。长孙蛮终于忍不住,捂着嘴呜咽出声。离得近的两位统领兵戈一顿。匆匆望过去,看见小郡主蹲在骏马前,金豆豆落了一串又一串,满脸泪痕。王野狠狠压着剑,厉声朝何错叱道:“让开!”何错咬牙,恶声喝道:“你带人退后三丈!否则谁也别想好过!”王野眼睛暗红,额头上青筋横露。他暴喝一声:“殿下还在车中,我怎可退让!!”也就是这一声,惊醒了哭泣的长孙蛮。她爹娘无暇分身,她不能躲在这里哭。哭泣没有任何作用,它只能使人意志消沉。情绪来得快,压住得也快。长孙蛮使劲擦了擦脸,通红着眼,看向那群缠斗的人。她噔噔几步疾走过去,扬声唤道:“你们不要打了!”奈何无人听令。何错王野两人更是往外挪了几步,生怕剑风凌厉,不小心扫在她身上。长孙蛮差点再次气哭。她气他们分不清局势,更气自己没用。以前不好好学东西,净做些调皮捣蛋的事,到如今危难关头,说什么大家都不听,都把她当三岁小孩儿来哄。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她必须要阻止这场乱斗。长孙蛮咬紧唇,揉干眼睛里的泪水,仔细瞅准两人剑招。逮着空子,一个箭步冲过去,她抱住了王野的腿。何错刺来的剑锋生生停住。“郡主!”两人放下手,心跳漏了好几拍。王野更是蹲下身抱起她,满是着急:“郡主,可伤到哪里了?您怎么突然跑过来,刀剑无眼,要是一不小心伤到你…”“要是伤到了我,你们不就满意了!”“郡主!”此话诛心,顿时让两人脸色大变。长孙蛮扭过头,没再看他们。她朝旁边缠斗的两方人马喊道:“都停下来!不许再打了!”大概是两位统领已经罢手,不一会儿,众人都收起了兵刃。王野紧了紧下颚,道:“郡主……”长孙蛮趴在他肩头,毛茸茸的碎发轻轻扫着。许是哭得狠了,她声音里犹带哭腔,“你一直保护阿娘和我,很辛苦,我知道的。可是现在不能打,阿娘病了,病得很严重,我们必须要走到洛阳去。公主府的人已经不多了,再打下去只会两败俱伤。你们不相信阿爹,为什么不愿意相信我。”这一番话说得在场人无不动容。亲卫们有人抬起手,抹了把脸。王野轻轻拍着小姑娘的背,深吸口气,道:“郡主,我们只是太担心殿下了。我们没有不信任您。”“那你让他们退后。”王野默了下,他深深凝视一眼马车,颔首:“听郡主令,所有人退后一丈。”何错皱眉,刚想提醒是三丈开外,就见长孙蛮瞪他一眼,瓮声瓮气说道:“你别说话了!我阿爹让你押人,你就喜欢茬架!冯远要是跑了,我唯你是问!”何错正色:“郡主放心,冯远今年五十七,他是跑不过我们的。”“……。”长孙蛮本来还十分郁结,听到他这么说,又好气又好笑,转脸趴回王野肩头,疲惫地歇口气。……车厢内,医士们一个在忙着扎针,一个在忙着把脉。还有一个在旁边写方子,就是手抖得不行,纸上歪歪扭扭的字活像蝌蚪。没办法,谁也承受不住化身活阎王的君侯。长孙无妄坐在窗下,他淡淡垂着眼睫,虽然没朝这边看来,但眉宇间戾气森冷,任谁望一眼都会胆寒。三个糟老头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互相摇摇头,却又不敢过去说。只好把目光放在另一个年轻小伙身上,蹒跚着步子蹑过去,小声道:“秦互啊,你来看殿……”结果烫手山芋还没扔出去,秦互就自顾走向车中央。长孙无妄眉头一动,掀眼看见他捡起地上的碎碗。秦互就着瓷片上的药汁,仔细闻了闻。接着,手指头往上一抹,送入嘴里。长孙无妄心思猛沉,“药里也有问题?”所有人都以为,萧望舒这般疯魔,只是因为冯远的那番施针刺穴。舌尖的药味儿慢慢分散,秦互眉头紧皱,忽而又顿时一松。他抬头回道:“君侯,药里被下了曼陀罗。”“什么!”三个糟老头子大汗淋漓,砰砰砰跪在长孙无妄面前,“君侯,曼陀罗奇毒无比,殿下身子本来就弱,中了此毒,只怕,只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