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季越自然明白童怜此番行为是故意的。他很努力地让自己不去在意童怜的双膝,起身淡淡道:“还望掌印大人不要太过放肆才是。”“怜明白。”童怜顺着季越的话继续道。得到肯定的答案,季越丝毫不觉得开心反而觉着有另一股挥之不去的怒意萦绕心间。他无暇顾及那一缕奇怪的情绪,只冷哼一声继而道:“既是错了,那自然该罚。依朕看,不如昨夜誊抄的往生经作废,劳请掌印重新抄上五十遍吧。”“怜遵旨。”童怜应得干脆,就好似没听见季越所说的次数一般。只是这份淡然却让绥宁帝心中怒意奋起,一时竟然也不顾皇室礼仪,直接挥袖离开了。不知是否是童怜的错觉,在季越离开之前,他似乎还听见季越冷哼了一声。童怜想起自己早已不再灵光的双耳,无奈摇了摇头,并没有将方才听见的那一声冷哼放在心上。待季越离开,苍布立刻上前几步将童怜扶了起来:“大人您还好吧?陛下、陛下也太……”“算不得什么。”未等苍布将话说完,童怜出口打断道,“左不过再疼一两日罢了,刚好这两日可以在屋中抄经。”苍布知道童怜是在提醒自己慎言,可正因童怜此时的阻止,再加之当初长宁军的处境,苍布心中对季越的不满更甚——此时的苍布显然忘了,长宁军落难之时,季越还是个方才出生的七皇子,而季越与童怜之间的关系,除去他们二人,旁人还真说不上什么。童怜微微摇头,示意苍布住嘴,等坐上木椅才继续道:“这几日不管是谁来,都说我不便见客。但如果端阳驸马来了,就带他来找我吧。”“是。”虽不明白童怜这么做的具体用意,但是苍布早就已经习惯了事事听从童怜的安排。姜之渔是在童怜开始抄经时端着汤药去寻他的。看着童怜一手研墨,一手写字的模样,不由咋舌道:“你们俩之间是又发生什么了么?”“没有。你怎么会这么问?”童怜头也不抬,似乎是在担心自己分心时会抄岔行。只是姜之渔和童怜也算得上熟悉,又怎会不知眼前这人是早就将往生经背下来了,于是语气中便更是不耐:“这儿没旁人,你与我装什么蒜呢。”闻言,童怜不禁轻笑道:“这怎么能算是装蒜?我与他本也没再发生什么啊。”话虽是这么说的,但童怜却是抬起了头,不再装作认真盯着经文看的模样。姜之渔耸肩道:“我对你们之间发生的事也算不上好奇。相较之下,我更想知道你现在想做什么。”说着,姜之渔的神情逐渐变得严肃,“童怜,在去年入宫前你就变了。当时你说你是想要活下去,那么现在呢?”“自然还是一样。”童怜答得干脆,就连手中誊抄的速度都未改变分毫。答完,他不由笑着问,“姜大夫,现在我什么也不做,你觉着我心有怨气郁结于心,说治人难治心;后来我说我想活着了,你依旧只是在诊脉后摇头——你究竟想在我这儿得到什么答案呢?”姜之渔不答。他不相信童怜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想问什么。可每次在他这么询问童怜时,所能得到的也都是些敷衍之词。起初他也想放弃过,可作为医者,他终究是不甘心。见姜之渔久久不开口,童怜放下手中的毫笔墨条,以左手轻揉着肩膀,右手端起面前的汤药将其一饮而净。干净了的药碗很快就被放在姜之渔面前,童怜收回左手重新执起墨条,又朝着姜之渔做了个请的动作。见童怜依旧不打算开口,姜之渔吐出一口浊气端起空碗:“既然要活,那就努力活下去吧,别老是给我添麻烦。”“童怜省得的,且放心吧姜大夫。”童怜笑着应下。既然童怜都已经这么说了,姜之渔还能说些什么?他只能在离开前提醒了一下在屋外的苍布,让他每过半个时辰进去提醒童怜歇歇,每一个时辰进去给童怜扎针。屋内的童怜自然听见了姜之渔对苍布的嘱咐,不过他的肩膀确实撑不下太久的抄写,于是便也没有开口阻止。虽然当时的童怜确实是这么想的,但是当苍布真的拿着银针到他面前时,童怜依旧有些抗拒。他看着越走越近的苍布,心中无数次叹息,想着不过眼睛一睁一闭的时间便过去了。心中挣扎了许久,他最后还是停下了手中动作,解开了自己身上的衣扣。只是童怜还没来得及将上衣褪去,姜之渔便来了:“端阳驸马到了。”如果来的只有姜之渔一个人,那他的语气定然不会是这样。思及此童怜迅速将揭开的衣扣扣好,又理了理衣襟:“请他进来吧。”他的话音方落,姜之渔便将门一开,林锦榆就在他的身侧。“去泡杯热茶来。”童怜对着还没来得及收回银针的苍布说。林锦榆也很快将视线放在一旁的苍布身上,当他看见苍布手中银针袋时,眸中略带震惊:“童大人是身子有何不适么?”“驸马见笑。”童怜略带歉意地朝他点了点头,“驸马此番可是为了端阳长公主的事情来的?”见童怜这么开门见山,林锦榆自然也懒得进行一段弯弯绕绕的寒暄,直接说:“正是。听闻童大人寻到了下毒之人,我特地来看看,想求些证据好……好将下毒之人送入狱庭。”说着,林锦榆像是突然想起童怜还在身侧,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童大人见笑。”狱庭是南朝最大的、也是刑罚最全的牢狱,只有谋害皇室帝王,抑或者所犯刑罚万分严重的罪犯才会被关入狱庭。不巧的是现在负责狱庭的那位大人,似乎与林锦榆还有些私交。童怜摇了摇头:“这次若非太医救治及时,长公主怕是驸马爱妻心切,怜自然是能明白的。只是驸马也瞧见了,我现在并没有抓住真正的下毒之人,还请驸马再等等。”“童大人还没找到?”童怜所说的显然与林锦榆听见的消息不符,思及童怜被季越责罚的事情,林锦榆很难不多想。见林锦榆沉默,童怜自然是知晓他想多了的,于是连忙道:“怜确实从小厨房的厨子那儿知晓了些消息,也知道太医院这次所带来的马钱子是被何人所盗。只是这其中尚有蹊跷未曾查明,这才没有立刻告知驸马。”“可我听说晏和裕已经招供了。”林锦榆问。“是的,但是牵机药的主要成分虽是马钱子,但是那里头却又不止有马钱子。”童怜拿出一张崭新的宣纸,提笔在上面写了几个药材的名字,“我这次过来身边所带的也只有两个大夫,不过他们皆说牵机药除去马钱子,还需要这些一起制作方能成功。”林锦榆不懂药理,瞧着纸面上的内容只觉得陌生非常,他又问:“这些药材难道这次无人带上来么?”“是。”童怜很快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而且晏和裕所偷的马钱子虽然能与厨子下的牵机药分量相同,可若是加上其他几味药材,马钱子用的可太多了。而且这中间最多不过两日,晏和裕从哪儿得到的药材,又是如何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制作牵机药?”童怜骤然抛出两个问题,林锦榆就算再因为怒意不曾思考,也能发现其中的不对之处:“按照童大人的意思是,这牵机药是提前有人带上来,又蓄谋好了要栽赃给晏和裕的?!”只是话一说完,林锦榆却骤然对上了童怜的眸子。两息之后,他便无奈地摇了摇头:“本官知晓了。”童怜笑道:“那便拜托林大人了。”来客待两人谈完之后,苍布才“姗姗来迟”地将茶水泡好。可那会儿林锦榆早就没了喝茶的心思,只与童怜点头示意后便离开了。原先便躲在屋外的苍布自然是听完了两人大部分的交谈的。他顺势将手中的参茶递给童怜,说:“大人喝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