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到蹊跷。莫非他们全都知道电视人
而唯独我自己被排除于有关电视人的情报之外不成
说不定妻子也对电视人的情况了然于心,我想。大有可能。惟其如此,她才对房间里突如其来的电视机无动于衷,缄口不语。此外找不出第二种解释。我头脑乱糟糟一团。电视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为什么总搬电视机
一个同事离座去厕所小便时,我也跟踪追击似的钻进厕所。此人和我同期进入公司,关系颇佳,下班后两人还偶尔喝几杯,我并非同任何人都吃吃喝喝。我们并肩站着小便。他用无可奈何的语气说:真是见鬼,看这样子非开到晚上不可,开会开会老是开会!我也表示赞同。两人洗了洗手。他也夸奖我在上午会议的发言,我说谢谢。
&ldo;不过,刚才搬电视机进来的那两人……&rdo;我若无其事似的提起话话题。
他默不作声,使劲拧紧水龙头,从纸箱里抽出两张纸巾擦手,看都没看我一眼。他不紧不慢地擦罢手,把纸巾揉成一团扔进垃圾箱。或许没听见我的话也未可知。这点无从判断。不过从气氛年来,我觉得还是不要问下去为好。所以我也默默用纸巾擦了手。空气似乎一时凝固起来。我们不声不响地从走廊返回会议室。往下的会议时间里,我感觉他在躲避我的视线。
11
从公司回来,房间里黑幽幽的。外面开始下雨。从阳台窗口,可以望见低垂的乌云。房间充满雨的息。天也开始黑了。妻子还没下班。我解下领带,按平皱纹塔在领带架上。用衣刷刷去西服的灰尘。衬衣扔进脏衣篓。头发沾上了香烟味儿,便打开淋浴冲了冲。经常如此。每次开罢长会,身上都熏得满是烟味儿。妻子最厌恶这气味。婚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使我禁烟。已是4年前的事了。
淋浴出来,坐在沙发上一边用毛巾擦头发一边喝蝗拉罐啤酒。电视人搬来的电视机仍在地柜上。我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按下启动健,按了好几次也没有接通电源。完全无动于衷,荧屏一片黑暗。我仔细看了看电源软线。插头端端正正地接在插座上。我拔下插头,重新用力插入。无济于事。任凭怎么按启动键画面也不变白。为慎重起见,我打开遥控器后盖,取出电池,用简易电笔检查一下。电池是新的。我无可奈何地扔开遥控器,把啤酒倒进喉咙深处。
为什么如此执著呢
不可思议。纵使接通电源又怎么样呢
还不是只能见到白光,只能听到&ldo;嗄嗄&rdo;的噪音!因此启动也罢不启动也罢,何必计较呢!
但我偏偏觉得是个问题。昨晚本来可以好好启动来着,而那以后又没动它一手指。岂有此理。
我又一次拿遥控器试了试,慢慢往指尖用力,结果如出一辙,毫无反应,荧屏彻底呜呼哀哉,彻底僵化。
彻底僵化。
我从冰箱取出第二听啤酒,打开盖喝着。又吃了塑料容器里的土豆色拉。时针已过6点。我在沙发上浏览一遍晚报。报纸比往常还无聊,几乎没有值得一读的报道。连篇累牍全是哗众取宠的消息。可是又想不出其他可干之事,便花了很长时间细细阅读起来。读罢,还是要干点别的事才行。但我懒得就此思考,又像故意拖延时间似的继续读报。对了,写封回信如何
表妹寄来了婚礼请柬。对此我必须写信谢绝。她结婚那天我要同妻子两人外出旅行,去冲绳。这是早就定好了的。两为此同时休假。事到如今,不可能变更。如果变更,下次能否同时请下长时间休假,只有神仙晓得。再说我和表妹也没什么亲密交往,差不多有10年没见面。不管怎样,我想得尽早回信才是。人家还要考虑预订婚礼场所。然而硬是不成。现在根本写不了信,怎么也没这份情绪。
我又端起报纸,看第二遍同样的报道。蓦地,我想起该帮晚饭了。可是妻子由于工作关系很可能吃过晚饭才回来,那一来,做好的那份势必剩下浪费。而我一个人的饭,怎么都能对付一顿,无须大动干戈。倘若她还有什么也没吃,两人一起到外面吃就是。
我觉得不大对头。我们回家可能迟于6点的时候,必定事先取得联系。这是常规。也可使用录音电话留下口信。这样对方便可以依此调整行动‐‐或者自己一个人先吃,或者把对方那份做好留下,或者先上床上寝。由于工作性质方面的原因,我难免晚归,好也因商谈事情或校对清校而有时姗姗归迟。双方的工作均不属于早上准时9点上班傍晚准时5点下班那种类型。两人都忙起来时甚至三天五天不怎么说话的事也是有的。别无他法,已经不知不觉地成了这个样子。所以我总是注意坚守常规,尽量不给对方增加现实性的麻烦。一察觉可能晚归,即用电话通知对方,也时不时地忘掉,但她是一次也没有忘过的。
然而录音电话没留下口信。
我松开报纸,歪倒地沙发上,闭起双眼。
12
梦见开会:我站起来发言,自己都不知所云,徒然摇唇鼓舌而已。话一中断我就要死去。所以不能住口,只能永远不知所云地喋喋不休。周围人尽皆死去,化为石头,化为硬邦邦的石像。风在吹。窗上的玻璃七零八乱,风从空中吹入室内。电话人,增加到三个,一如当初。他们仍在搬运索尼彩电。荧屏上映出电视人。我正在失去语言,手指也随这渐次变硬。我将慢慢变成石头。
睁眼醒来,房间里白雾,恰似水族馆走廊。电视机开着。四下黑尽,唯独电视荧屏发着&ldo;滋滋&rdo;低音闪着光。我在沙发上坐起身,用指尖按住太阳穴。手指依然是柔软的肉。口中残留着睡前喝的啤酒味。我咽了口唾液。喉咙深处干燥得不行,好半天才咽下去。每次做完富有现实感的梦,都必定觉得梦境比清醒时还近乎现实。但那是错觉。这才是现实。谁也没变成什么石头,几点了
我觑一眼仍在地板上的钟。咔嚓、咔嚓、咔嚓、咔嚓。快8点了。
不料,电视荧屏竟如梦境那样映出一个电视人,就是那个同我在公司楼梯擦肩而过的那个。一点不错。就是他,就是最先开门进来的他,百分之百地准确无误。他以荧光灯那样的白光为背景,定定站着看我的脸,仿佛审入现实中来的梦的尾声。我闭起眼睛又睁开,恍惚觉得这场景倏然逝去。但是不然,荧屏上的电视人反而越来越大。整个荧屏推出一张面孔,渐渐成为特写镜头,似乎一步步由远而近。
继而,电视人跳到荧屏外面,宛如从窗口出来似的手扶边框一跃而出。于是荧屏便只剩下作为背景的白光。
他用右手指摸了一会左手,似乎想使身体适应电视外面的世界。他一点也不着急。一副悠然自得的派头,仿佛时间多得不能再多,俨然电视节目久经沙场的主持人。他接着看我的脸。
&ldo;我们在制造飞机。&rdo;电视人说。其声无远近之感,平板板的,如写在纸上一般。
随着他的话音,荧屏出现了黑乎乎的机器。真是很像新闻节目。首先出现的是大型工厂一样的空间,其次是位于其正中的车间的特写镜头。两个电视人摆弄那台机器。他们或用扳手拧螺栓,或调整仪表,全神贯注。那机器很是不可思议:圆筒形,上端细细长长,到处有流线型鼓出的部位。与其说是飞机,莫如更像一架巨大的榨汁机。既无机翼,又无座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