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州知州汪伯彦的职衔是直龙图阁,这是宋时文官的荣誉头衔。他今年五十八岁,长子汪召嗣和女婿梁汝霖在朝任军器监丞和都水监丞,幼子汪召锡按父亲的官荫,已有一个从九品从政郎的官衔,却未有实职差遣,他跟随父亲,作为战乱年代对北方官员的特殊照顾。汪伯彦原在朝廷为官,为讨好宋钦宗,在奏对时特地上河北边防十策。待到皇帝发表他出任相州知州,已是後悔莫及。在半年之内,乌黑的须发竟白了大半。真定府被金军攻破後,汪伯彦又兼任主管真定府路安抚司公事,负责五个州的军事防务。按宋朝的制度,五个州的武将反而须听命於这个不懂军事的文官。
汪伯彦根本无心处理军务,本州的防守也完全交给通判赵不试。赵不试克尽己责,他几乎天天在城上巡视,措置战备。但汪伯彦却是整日在正衙,坐如针毡,只是盘算着如何逃命,又要逃命,又要保住官位,虽然绞尽脑汁,却想不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方案。今天听到康王到来,便有一种绝处逢生之预感,似乎是福星照临,将给自己带来一线生机。
汪伯彦父子把康王一行接到昼锦堂,只见堂前有一块碑,上有大名鼎鼎的欧阳修所撰《昼锦堂记》,由最享盛名的书法大家蔡襄书写,堂上的匾额则是韩琦本人的颜体字,笔势刚劲,落款自称&ldo;安阳戆叟&rdo;。一路风尘之馀,进入如此宽敝华丽的大堂,又有汪伯彦父子过分的殷勤和热情,使康王产生一种宾至如归的快感。
汪伯彦吩咐&ldo;进茶&rdo;,只见一个女使托出一个缕银大盒,另一个女使帮助取出一色白银茶具,一个小厮儿抬出一个烧石炭的火炉。一个女使将银瓶盛水,银瓶有些像现在的水壶,而呈长瓶状。银瓶放在火炉上,另一个女使取一个茶饼,裹上白纸,用小银杵在木砧板上初步捣碎後,放在一个狭长的银槽内,又用一个小银轮碾成茶末,放入一个银罗盒中筛一遍,极细的茶末便筛在盒底。女使将茶末逐一撒入烤热的银茶盏,银瓶水只经一沸,小厮儿立即将瓶提起,长长的瓶嘴在各个茶盏中倾入少许开水,女使用长柄银茶匙调成茶膏。瓶水再沸,小厮儿便将瓶水倒入女使所持烤热的银杓内,每一杓水正好注满一盏,一面注水,一面用银茶匙搅动,这种饮茶方式称为点茶。汪伯彦则亲自将银盏一一送到客人几案上。宋时的饼茶又称片茶、腊茶、团茶等,经过蒸、榨、磨、模压、焙等多道工序,加入香料,其实已破坏了茶的养分。然而当时名贵的茶却是团茶,保持原味的散茶反而不登大雅之堂。对这些风尘仆仆的客人而言,一盏香茗,更是甘美不可胜言。
汪伯彦说:&ldo;此是陛下所赐&lso;龙苑报春&rso;团茶,今日正宜敬献九大王与王尚书、耿舍人、高观察、韩知客。&rdo;王云说:&ldo;果然是茶中绝品,令人口舌生香,回味无穷。&rdo;耿延禧问道:&ldo;茶具打造,如此纤巧精致,敢问何处所产?&rdo;汪伯彦说:&ldo;长沙所产,重白金五百两,专以待贵客,平日岂敢饮用。&rdo;他所没有交待的,是这套银茶具乃是受贿而得,自己不曾花费分文。高世则啧啧赞叹说:&ldo;久闻长沙茶具精妙甲天下,果然名不虚传,今日有幸,一睹为快。&rdo;汪伯彦说:&ldo;此茶敬奉九大王,只是聊表献芹之意而已。&rdo;康王举着手里的银盏,仔细观赏图案花纹,下意识说了一句:&ldo;我府中尚无此物。&rdo;汪伯彦马上说:&ldo;待虏人退兵後,当派人将此盒茶具送至康郏&rdo;康王说:&ldo;蒙汪直阁厚意,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多谢!&rdo;
汪伯彦说:&ldo;九大王与诸公临危受命,不计利害祸福,以匹马单车直入龙潭虎穴。然而虏人渡河已有六日,其行踪难测。依伯彦愚见,九大王与诸公不如在此歇息数日,打探番人动静,共商国计。&rdo;康王面露喜色,正准备应允,而王云毕竟更老於世故,他抢先说:&ldo;极感汪直阁盛情,然而社稷危难,臣子们岂敢图一日之安,如今唯有重渡大河,日夜兼程,前去虏人军前,方不负君父之重托。&rdo;耿延禧和高世则也应声附和,康王立即心领神会,说:&ldo;构等受命前去,不敢中止於路途。&rdo;
在荣事堂中,则有汪召锡招待康邸都监、入内东头供奉官康履、蓝珪等宦官。汪召锡说:&ldo;九大王与诸公光临此地,蓬荜生辉。敢问列位大官有何需求,自家父子当效犬马之劳。&rdo;康履说:&ldo;难得尔父子一片真情,自家们也就不讲客套了。&rdo;蓝珪说:&ldo;九大王底嗜好,无非是酒色两字,而色字为第一。&rdo;康履说:&ldo;自家们离京已有四日,九大王无女子陪夜,实是苦不堪言。&rdo;汪召锡虽有妻妾,平时在相州城的妓馆瓦舍中厮混已久,他立即说:&ldo;府中底女使,并无恣色,倒是在秦楼楚馆之中,有两个小姐,色艺双全,由本州妓乐司差充行首。然而九大王金枝玉叶……&rdo;原来宋时妓女一般称呼是&ldo;小姐&rdo;,官府的妓乐司可以委派容貌出众者担任所谓&ldo;行首&rdo;,应付官府的各种需索。人称三百六十行,妓馆也算一行,久而久之,&ldo;行首&rdo;也就成了美妓的代名词,也叫行头。康履笑着截断汪召锡的话,说:&ldo;妓馆小姐,倒也无妨,然而两个女子,如何应承得九大王?更说与你,今夜少说也须选上十名小姐。&rdo;汪召锡吃惊地吐了吐舌头,又问:&ldo;王尚书等当如何安排?&rdo;蓝珪说:&ldo;他们各传唤两名小姐待候。&rd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