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等到将近九点的时候,才有人跑回来告诉他黎舟上街上去了。
陆老大眼睛都亮了,起身走了两步立刻又停下看了自己身上衣服,折返回去换了一身新衣,这才带了两个徒弟过去。
找到街上的时候,黎舟正和昨天那个老头在一起。
老头认真给黎舟写了一张借条,上面写清楚了那五十块钱是他本人借的,落款不但写了名字,连详细的工作单位地址都一起写在上头了:邱城市食品厂第三车间,许广财。
黎舟看了一眼那张借条,又抬头看了看他。
老头笑呵呵道:“你去了直接到车间找我,车间主任就是我了,要是那边没人,就去跟门卫说下让他帮着喊一声,直接报我的名,都是一起共事十多年的老同事了大家伙都认得。我瞧着你年纪小,喊我一声财叔就成了。”
黎舟有些惊讶,“你是车间主任?那怎么来这里摆摊卖……这些?”
假古董三个字含糊了过去,但是许广财自己心里也清楚的很,他感慨了一声道:“是啊,这不没法子吗,早些年食品厂效益还挺好的,开设了好些个新车间呢,专门进口了生产线,生产的方便面别的不说,光咱们华北地区卖的那是真好啊,火了好一阵子!现在一年不如一年,没人来进货东西卖不出去,工人们都半年没发工资了,还说要分批下岗。”
许广财眼神里有茫然,更有些难以接受,“都是工作了十几年的一帮人,往年没少评先进,突然下岗又能上哪儿去呢?现如今也只能咬牙挨一天算一天。实话跟你说了吧,我也不怕你笑话,我这个车间主任也算是名存实亡啦,我们车间现在也就还剩下十来个人,一半还闲着,大家伙一个月就等着月底那百十块钱,日子苦啊,我也是没办法,倒腾一些东西来卖了想办法回去先发点工资,有五十算五十,有一百算一百。”
黎舟问他:“你们厂长呢?他怎么说?”
“别提啦,新来的厂长大刀阔斧地准备改革,之前是裁员,现在听说是要把整个食品厂都卖了。”他面上带着不解,露出些难过道,“早些年我们三班倒的忙,做的面饼多好啊,现如今卖不出去,连厂子都保不住了……”
正说着,又有人过来瞧他摊位上的小物件,许广财立刻抹了一把脸,笑脸相迎,认真做生意。
黎舟看着他心情有些沉重,上一世他虽然没有经历这些,但是却也从报纸和电视上看到过大下岗的场景。大约一两年之后,还有迎来一波下岗潮,电视上放着刘欢的一首歌叫《重头再来》,但是人到中年,失去熟悉的工作岗位别无所长,又有几个人可以做到重头再来呢?
旁边的许广财已经吹好了一个故事,正在力捧顾客手里拿着的那个铜质的小乌龟,“这东西好啊,你别瞧它雕刻的粗糙,这可是西周的青铜器呀,你反过来瞧一瞧它肚子上那个印,这可是老物件了,光这印都有讲究!”
顾客挺感兴趣的,那着那个铜质小乌龟问他:“这个多少钱?”
眼瞅着生意要成许广财也高兴,正吹着,抬眼就瞧见陆老大带人走过来。
许广财:“……”
许广财不敢要高了钱,闷声道:“三块。”
顾客觉得这古董的价格太实惠了,并不适合自己,转头又去问别的:“这呼啦圈怎么卖?”
“这是上周刚进的货,五块不讲价。”
“上周比西周的还贵呢?”
“是。”
陆老大也走过来了,他身边带了俩徒弟,一左一右地跟着,附近都没人敢凑近了跟他同路。跟他那几个徒弟出来收钱的时候不一样,尽管这人瞧着特别豪爽的样子,但是周身气势瞧着并不好相与,不敢让人近身。陆老大那张脸在瞧见黎舟的时候就露出了笑容,但是他面相凶,加上额角那一道疤,即便是露着笑容也介于匪气和正气之间,整个人瞧着一身江湖气息。
顾客瞧见陆老大来,起身就要让位置。
陆老大摆摆手道:“不急,你先买,我排队。”
那人赶忙买了个上周的呼啦圈,付了钱走了。
陆老大到那个小摊位跟前蹲下,随手扒拉了两下,对那老头道:“这里不让卖假古董。”
许广财连忙笑道:“知道知道,我就是主要卖俩呼啦圈,这点东西都是家里收拾出来不要的,半卖半送,刚才那小乌龟就只要三块呢!就是看随个眼缘,绝对不乱出价。”
陆老大点点头,在那又跟黎舟搭话:“这里头有你的东西没有?”
黎舟愣了下才反应过来,陆老大怕是以为他和许广财是合伙的,自己也放了小东西在里面卖,他摇头道:“没有,我就是看着好玩儿。”
陆老大也不找了,点头道:“是挺有意思,我一会划个摊位给你。”
黎舟摇头:“不用,我就在这待两天。”
陆老大眉头皱起来,拧成一个疙瘩,好半天才松开道:“也是啊,你家里……家里知道你来这吧?他们就让你一个人来?”他说着视线又落在黎舟胳膊上,脸上有些不痛快,“你这胳膊我昨天就瞧见了,谁伤的?”
“一点小意外。”
“什么意外?说说。”
陆老大问起来没完,他不肯走,两个徒弟自然也站在一旁守着,许广财这么一个两张报纸大的摊位被围地严严实实,他缩在那也是一脸茫然。也不怪老头迷茫,黎舟和陆老大就算站在一处,也让人觉得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一高一矮,一个孔武有力一个白净俊俏,就像是梁山泊落草的好汉和富贵人家出来踏青的公子哥儿,周身气度完全不同。